时钟快了……
麦卡托不在意我的懊悔继续开口:
“文章里从未写过当时是三点,只是写了‘柱形摆钟,自顾自地奏响了三下’。”
“但时钟又不是神灵,也会走快的。”
“那座钟快了三十分钟,所以上杉充才会在两点三十分去客厅看电影。”
“那不是上杉充记错了时间,而是她以为当时三点,因为在与父亲缠斗的时候,大钟敲了三下。”
“虽然她还惊魂未定,但是为了防止兄长担心,所以还是去看了电影,只不过时间早了三十分钟。”
“然后就是谦信公三点刚过就醒了过来,然后‘打雷回头’。”
我难以接受:
“时钟若是慢了,小寺警部和其他警察难道没发现吗?”
麦卡托耸了耸肩:
“很简单啊,等到警察和小寺警部到来的时候,上杉充已经把时钟调回去了。”
“简单来说,在发现谦信公的尸体后,上杉昭回到嵯峨野公馆打电话报警的时候,上杉充捡回了纽扣的同时,把时钟拨回去了。”
“至于原因?上杉充是不知道谦信公死于自杀,她一看到后脑中枪,就一定认为谦信公是被人杀害的,知道自杀真相的人,只有上杉昭一个人。”
“上杉充很担心自己被怀疑。”
“因为她不是医生,不可能知道谦信公的具体我死亡时间,也不知道雪是什么时候停的,更不明白当时的环境已经成了‘雪地密室’!”
“毕竟上杉充离开‘奥之宫’的时候,外面还下着大雪呢。”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谦信公是被杀,她急于掩盖凌晨和谦信公的冲突,所以捡走了纽扣,调整了时钟!”
“因为如果让警方知道‘霞之间’的时钟快了三十分钟,那么她提前三十分钟去客厅这件事,就会被警方联系到一起。”
“作为刑警的她,不愿自己的名誉受损,所以便做出了以一系列的合理行为。”
我有些泄气了,但依旧决定找出麦卡托行文中的破绽:
“那硝烟反应呢?若是自杀,手上不是会有硝烟反应吗?”
“但你文章中只字未提,我觉得这线索不公平!”
麦卡托镇定自若的拿起了稿子,翻到了发现谦信公尸体的那一页:
【他的头枯萎般的向下低垂,后脑部位的枪击伤口鲜明如新。】
【让人想到了爆开的西瓜。】
【粗糙的手,无力的耸答着,朝阳由东面的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亮了老人的背脊。】
“看到了吗?粗糙的手。”
“序章里面我写的很清楚啊,谦信公当时带着手套,拿着红酒杯。”
“很显然,谦信公的硝烟反应发生在手套上,枪和手套全部都被上杉昭拿走了,枪被丢进了竹林,手套被烧或是怎样都可以。”
我……我彻底败了……
麦卡托虽然卑鄙,但他的布局确实非常缜密。
“可是,麦尔,你说过的吧?”
“谦信公是被杀害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麦卡托无所谓的说道:
“那是我和你说的,又不是在小说里的描写,即便胡说也无所谓啊。”
“对话里夹杂几个谎言很正常,是你太天真了,全都信了。”
“你……你好笨哦……哈哈哈哈!”
“不过,看在你那副吃瘪的表情,我就给你一个满意的解答怎么样?”
“谦信公是被杀害的,问题是被谁杀害的。”
“开枪之人即是死者本人。”
“是他将自己从这个世界抹杀掉了。”
“他死于自己之手,因为杀掉他的人就是他自己,所以没有任何人协助作案,是他自己独立行凶。”
“这样一来,我的提示就完全成立了!”
“走吧?去吃晚饭吧?”
我听到麦卡托轻松愉快的话,感觉无法接受:
“自杀!我无法接受!”
“自杀是主动实施的,不是被逼的,这不是被杀害!”
“而且,你还说了,谦信公被杀一案中,‘没有共犯,不存在事后从犯,或者是精神从犯’!”
“但是,上杉昭不是十足的共犯吗?”
麦卡托听到我的话,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啊?还在抠字眼!你这家伙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我善良好心的给你一个温柔的伪解答,还指望你能够谢谢我呢,结果你却咬住真相不放口?”
“既然如此,那我就干脆全说了。”
“不过,你听完了以后可不许后悔啊。”
麦卡托开始了奇怪的讲述:
“这个故事存在两个事实。”
“一个是‘上杉谦信死于自杀’。”
“另一个是‘上杉谦信是被杀害的’。”
“依你的高见,这是两个事件似乎如水火般无法相容。”
“但——数学中有这样一个常用的理论。”
“如果A=B,A'=C且B≠C,那么A≠A'。”
“用这个公式带入刚刚的事实,你就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它能证明‘被杀的上杉谦信与自杀的上杉谦信是不同的两个人’,逻辑性很强的呢。”
“但是,在这篇小说里,上杉谦信只有一个,那么另外一个人,就不是上杉谦信了。”
“如果加上我的特别提示,因为上杉谦信是被杀害的,所以死于自杀的上杉谦信,就不是真正的上杉谦信了,而是冒充者!”
我听到麦卡托的话,摇了摇头:
“这……这怎么可能?”
麦卡托继续开口:
“让我把话说完,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如果有冒充者,那么冒充者是谁?”
“一个可以确定的事实,今川警官知道上杉谦信的长相,如果上杉兄妹谎称冒充者是上杉谦信,几乎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因为上杉谦信是知名的金融巨头。”
“这种金融巨头是必然上过电视的。”
“无论如何,他这种级别的人,都不可能被冒充。”
“那么矛盾就出现了。”
“既然上杉谦信无法被冒充,那么冒充者会是谁呢?这很简单吧?”
“上电视这个上杉谦信,被称为金融巨头上杉谦信就是假冒的上杉谦信。”
“如此一来上杉兄妹的养父也是假的了。”
“但上杉昭一个劲儿的想要隐瞒父亲自杀的真相,更是制造出了‘双重密室’,这说明他非常坚信自杀死掉的人,就是上杉谦信。”
我似乎有些懂了:
“麦尔,那么这二人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呢?”
麦卡托摇了摇头:
“没有被掉包哦,领养上杉兄妹的人也是冒充者。”
我不解,继续追问:
“上杉谦信有个双胞胎兄弟?”
“或者是像哈格里夫斯先生说过的那样?”
“这世界上至少会有一个人,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麦卡托依旧摇头:
“没有双胞胎,也没有两个长的一样的人。”
“你想想看,上杉谦信的过去。”
“在排除掉双胞胎和长得一样的人这两点后,上杉谦信只有在还没有出名,成为公众人物之前,才会被掉包。”
“那时候他是小地主的儿子。”
“跟某人争风吃醋,结果愈演愈烈,甚至互相仇恨……”
我听到麦卡托的话,感觉不妙:
“武田信玄……”
这个完全被忽略的名字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麦卡托笑着点了点头:
“现在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吧?”
“武田信玄凭借着自己的天赋,一路晋升,最终成为金融巨头,这个人是上杉兄妹的真正养父,”
“我在文中使用的‘谦信公’,就是大家给上杉集团会长——实际给武田信玄的爱称。”
“你可以翻回去我的稿子,我在文章里从没有在人的口中提到过,‘谦信公’就是‘上杉谦信。”
“而且我在和你的对话里的,我都是叫这冒牌货‘谦信公’,从来没有叫‘他上杉谦信’呢。”
“好了,现在我们揭穿了冒充者的真面目了。”
“接下来就要寻找真正杀掉‘上杉谦信’的人了。”
“已知,上杉谦信是被杀害的,凶手是单独作案,知道罪行的人只有凶手本人。”
“最重要的一点,凶手在那张人物表里。”
“那么‘冒充者’武田信玄就是凶手!”
“所以,最终的真相就是,自杀身亡的人是武田信玄。”
“杀害上杉谦信的人,是武田信玄。”
“针对读者挑战里的两个问题。”
【一,密室是如何形成的?】
【二,杀害上杉谦信的凶手是谁?】
“正确答案就是答出上杉昭为何制造密室,以及杀害了上杉谦信的人就是武田信玄就可以了。”
“至于武田信玄为什么杀掉上杉谦信,根本无所谓。”
我听完麦卡托的话,彻底无言以对。
麦卡托则用食指对准我的鼻尖:
“美袋,你知道吗?”
“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的前院长,曾在作曲学科考试中出了一道题。”
“让学生按给出的题目,创作赋格曲。”
“当时是优秀学生的肖斯塔科维奇,抄错了音符,结果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赋格曲。”
“他最初认为此题无解,甚至认为这是个陷阱,后来他才知道,是自己抄错了题。”
“前院长告诉他,如果你做不出赋格曲,就得自己去找到题中的错误,修正后在作曲。”
“美袋,这下你懂了吗?”
“请你好好遵守一开始的约定,我是不会同情你的,你并没有破解‘密室’,更没猜中凶手。”
“按照我们的挑战,你要用你的名字发表这篇稿子,要恨得话,就恨你自己缺乏阅读理解能力吧。”
麦卡托说完话,离开了房间。
至此,我彻底明白了麦卡托的手段。
他故意将“自杀”这个破绽摆在我的面前。
然后在用冗长的解释,使我忽略了他从一开始,就藏在文中的“叙述性诡计”!
但……我已经输了,再怎么后悔也用。
麦卡托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一定会以我的名义刊登那篇戏谑的小说。
我该怎么办……新年刚过,我愁容满面,呆然的眺望远处暮色的天空。
——
权田万治看完了《念旧》的全部解答,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舞城老师,你呀!你把我骗的好惨啊!”
“如果你只拿出了‘自杀’这一个论点,我只能说,这是一篇庸作,但最后的反转,虽然有些无赖,但能够在一则短篇里,埋下‘双重叙述性诡计’。”
“而且将所有‘本格派推理’的元素全部拉满,并且写的严丝合缝!”
“实在是天才之作!”
“纵观整个推理史,还从未有人能够在一则短篇里,糅合如此多的元素!”
“说《念旧》是黄金古典推理集大成之作,都丝毫不为过!”
“这一次,我输了……但我输的心服口服!”
权田万治说完话,扭头看向了身边的,平山梦明,笠井洁,奥托·彭泽勒,丸田知佳,野间源次郎无人。
“挑战组”五人听到权田万治如此说,也都笑了笑,随即齐声说道:
“是我们输了。”
笠井洁笑着开口说道:
“虽然这一次彻底的输给了舞城老师,但就像是权田老师刚刚说的那样,我输的心服口服。”
“因为别说是短篇推理小说了,即便是长篇推理小说,大部分也就只有一个或者是两个核心诡计,超过三个核心诡计,似乎都很少见。”
“但舞城老师却不一样,舞城老师的灵感仿佛怎么也用不完,竟然在一个短篇里塞了……足够其他作家写五部长篇的元素!”
“这实在是……有够惊世骇俗的!”
丸田知佳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是啊,这种元素,无论是给任何一个作家,估计都能写出很长的篇幅……”
“话说——”
丸田知佳话说到了一半,陷入了深思,随即开口望向了坐在斜对面的江留美丽开口说道:
“美丽妹妹,我有个想法……”
江留美丽此刻正在给《念旧》画推理六维表,听到丸田知佳的话,抬起了头:
“知佳姐,你说。”
丸田知佳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即开口:
“我觉得舞城老师既然能够在《念旧》里面,写出这么多的推理元素,如果不好好利用实在是太浪费了。”
“不如——直接在《礼帽》第八期杂志封面上,写出《念旧》所有的推理元素?”
“虽然我知道‘叙述性诡计’这种标题,写出来就有一种被泄底的感觉。”
“但是《念旧》这则短篇推理小说,即便提到了‘叙述性诡计’,也完全不影响阅读效果。”
“就像是我,我一开始就想到了,舞城老师会使用‘叙述性诡计’,可即便如此,我最终也还是被舞城老师耍的团团转!”
“这种感觉,反而更有趣了呢!”
丸田知佳的建议,只能是建议。
别说她是野间社长的秘书兼女友。
就算她是讲谈社的社长夫人,想要插手《礼帽》杂志,也要先和江留美丽商量,让江留美丽认可才行。
因为江留美丽不光是讲谈社短篇推理小说杂志部的主编,还是《礼帽》杂志的创刊人。
江留美丽用带着笔帽的签字笔,戳了戳下唇,沉思了大约两三分钟后,才笑着开口说道:
“知佳姐,你的建议很不错,我采纳了。”
“下一期《礼帽》杂志,也就是第八期的封面,就按照知佳姐你说的方式来设计好了。”
“《礼帽》杂志的封面是打着雷,同时下着雪的雪地,雪地上只有猫的脚印,一只黑猫带着黑色的礼帽,站在雪地上,然后打雷的天空中,写满了《念旧》作品中所有的推理元素。”
丸田知佳听到江留美丽采纳了自己的意见,非常开心:
“好!那就趁着这个机会,让我们‘挑战组’来聊一聊,大家都在舞城老师的《念旧》里,看到了什么元素?”
“我先说最简单的,舞城老师在《念旧》中使用了‘双重密室’,第一个是‘霞之间’的‘房间密室’,第二个是‘奥之宫’的雪地密室。”
野间源次郎见丸田知佳看向自己,便开口说道:
“我对推理小说阅读量不多,对于你们说的推理元素,没有太多的共鸣,不过最令我觉得有趣的,还要数上杉充晚了三十分钟的‘时刻表’了吧?”
“当我看到麦卡托说钟慢了三十分钟的时候,真的非常震撼!”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到,上杉昭随口的一句证词,都能够作为伏线回收!”
“而且,这个伏线和‘雪地密室’紧密相连,虽然是意外造成的,‘雪地密室’在整个案件中也可有可无。”
“但是这种意外性,还有巧合,真的是非常精彩!”
“换成别的作家,甚至能够写一部大长篇!”
野间源次郎说完话,扭头望向了身边的平山梦明。
平山梦明便接着开口说道:
“舞城老师在《念旧》中,使用了‘作中作’这一元素,虽然麦卡托表面是在戏弄美袋三条,但是实际上,麦卡托是在通过作品和读者对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有‘meta’的味道,也就是话剧里面的所谓的‘打破第四面墙’。”
“不知道……舞城老师以后会不会写一部,充分利用‘meta’元素的作品呢?”
奥托·彭泽勒接过话柄:
“舞城老师在《念旧》中,使用了高达三种的‘叙述性诡计’,第一次是针对上杉充的‘性别叙述性诡计’,第二次是麦卡托的读者挑战和角色名单,其中包含了‘文字叙述性诡计’,第三次则是‘上杉谦信’和‘谦信公’的‘身份叙述性诡计’。”
“加上承袭自埃勒里·奎因的《国民系列》的‘读者挑战’等于两种推理元素。”
笠井洁继续开口:
“舞城老师在《念旧》里,加入了‘伏线流’,‘逻辑流’,这种非常纯正的‘本格派推理’元素。”
“无论是有关于‘纽扣’,‘黑猫’,还是对于‘雷声’,‘信徒’,‘手套’这种细小的对伏线,都能衍生出应有的‘逻辑链’!”
“其信息之大,完全不数舞城老师的‘逻辑流神作’《死刑犯之谜》!”
“而且,舞城老师的《念旧》中,还包含了,‘凶器消失’,以及‘奇怪的尸体布置’,虽然是自杀,但也是‘奇怪的尸体布置’。”
权田万治见到之前众人都说完了各自的看法,留到了自己收尾,便笑着开口说道:
“你们五个人,分别说了那么多《念旧》的元素,怎么把最重要的元素给忘了?”
前面五人听到权田万治的话,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最重要的元素?”
权田万治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
“最重要的,当然是《念旧》这则短篇故事里,借由小寺警部说出的‘密室动机讲义’啊!”
“要知道能够影响后人的,最重要的就是‘推理讲义’!”
“‘推理讲义’是由迪克森·卡尔老师在《三口棺材》中率先提出的概念。”
“其‘密室讲义’横断万古,影响了后世的无数作家!”
“之后还有阿加莎·克里斯蒂老师的《达文海姆先生失踪案》中写出的‘人口失踪讲义’。”
“迪克森·卡尔老师的《绿胶囊之谜》写出的‘毒杀讲义’。”
“横沟正史老师的《黑猫酒店杀人事件》写出的‘无面尸讲义’。”
“埃勒里·奎因老师《九尾怪猫》的‘模式化杀人讲义’。”
“纵观我刚刚所说的‘推理讲义’,除了横沟正史老师的‘无面尸讲义’外,几乎就全部都是欧美作家。”
“但现在,我要很荣幸的宣布!”
“我们曰本也有能写出‘推理讲义’的作家了!”
“这是一项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壮举!”
“但我很荣幸,在这里能够亲眼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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