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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1点10分,西二路派出所二横巷办事处里,丁小幺在一片黑暗中被惊醒。他从没铺褥子的钢丝床上坐起,闭着眼睛虚空摆手,“老黄我求你了,别拿芒果逗我,我忍不住!”

没人回应他。

吊扇在头顶不知疲倦地旋转,带出的风湿漉漉的,落在脸上,直痒痒。窗子不知被谁关严了,把不知何时下起的雨和阵阵疾遽的旋风拦在外面。

丁小幺逐渐清醒。老黄不在,办公桌上没有堆成小山的芒果,空气里充斥的是泥土味而不是浓郁的果香。

他大抒一口气,重新躺下,把身子蜷向另一侧,让被床压出红圈的胳膊松快松快。

这间小平房什么都好,就是没有空调。夏天的早晨,他总要手忙脚乱找自己在睡梦中脱掉的上衣。那时,老黄总是摊在他那把快要散架的竹椅上,一边把蘸上辣油的包子串往嘴里送,一边戏谑,“幺仔是想找媳妇了吧。昨天巡街,看见吴老太那糕点铺里新来一个捏面团的妹仔,长得水灵,介绍你们认识啊?”

老黄一把年纪了,还总爱开不着调的玩笑。被调侃得多了,丁小幺自是不乐意的,十有八次,他都会赌气一般放弃找衣服,打着赤膊冲到老黄跟前,把剩下的包子串全部拿走,坐在床沿狼吞虎咽。

这时,老黄又会换上一幅善气的面孔,“慢点吃,本来就是给你留的。看你这幅孩子样,贪吃贪睡的,以后准被媳妇嫌弃。”

对此,丁小幺会极为熟捻地反击,“不是你说的吗?能吃能睡是我的福分,吃包子比吃刀吃枪吃汽油弹强,睡床板比睡车屁股睡草窝睡棺材强,跟着你除了享福其它什么都不用考虑。”

老黄也不接话,依然笑盈盈地看他的幺仔吃完包子,把竹签子和塑料袋捏在手里,一边哼歌一边往外走。灰蓝色的短袖制服立立整整,后背上有三条褶,像刚从包装袋里拆出来一样,肩章上的一杠两星光亮亮的。

老黄全名黄龙,是丁小幺的师傅,从警30年,临退休了,依然只是个二级警员。丁小幺从警察学校毕业被分配到黄龙手下,他打看到黄龙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丁小幺的悲观不无道理。黄龙顶着一个叱诧风云的名字,在西二路派出所做了一条最闲适的虫,守着辖区内最太平的片区,每天就是巡巡街,跟商贩唠嗑。偶尔解决一下纠纷,也不过是谁多占谁一尺摊位这种小事。

街市人杂,但即便遇到作风作浪的也轮不到黄龙出马。那帮商贩互相斤斤计较但一有事就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手脚不干净的人一般走不出店面就会被摁住,再难对付也就是一嗓子的事。在丁小幺跟着黄龙的这一年里,二横巷里发生过最大的事就是有位流窜犯想吃一碗不要钱的牛腩面,面还没煮好人就被扭送到黄龙面前了。

闹市区如此,更不用说其他地方。被二横巷一分为二的几片居民楼里,大多是各种企事业单位的家属院,那帮斯文人好面子,家里吵架都不好意思大声。

所以,跟着黄龙的时间里,除了竹签串包子蘸辣椒油和虾饼只吃刚出锅的以外,丁小幺没学到其他东西,他从来不喊黄龙师傅,而是和西二路派出所里其他同事一样叫他老黄。

丁小幺清楚,黄龙表面乐呵呵,其实心里介意得很,否则也不会总提一兜青里透黄的覃斗蛋芒在自己面前吃。

丁小幺是北方人,平生第一次吃芒果吃得就是这覃斗的顶级蛋芒,核小肉厚入口即化,还有股椰奶与桂花的香气,甜得人想眯眼睛。来到二横巷的第一天,黄龙就招待他一大兜。他沉浸在果香里吃呀吃,一口气全吃完,越吃嘴越痒,还有点疼,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下半张脸肿得像山魈的红屁股一样。

这种只生长在雷州半岛西部沙土地的仙料他无福消受,一吃嘴就肿上好几天,一到夏天,就只能闻着满街的芒果味干吞口水。黄龙明知他过敏,却总要在他面前边吃边咂嘴,还时不时在他床头摆一个。

喧嚣的风雨里,丁小幺回忆着自己与老黄的过往逐渐入睡。那位淡泊明志随遇而安的顽皮老汉,已经攒满工龄随时可以退休了。有时丁小幺希望他早些走,这样自己也许会遇到一个有雄心壮志的新师傅。但有时丁小幺也舍不得他,因为得隙闲眠真可乐、吃些淡饭自忘忧的境界也是十足可贵的——在参加过几场同学同事的葬礼之后,丁小幺逐渐意识到这一点。

二横巷还是挺好的,除了芒果。丁小幺对自己的细碎念想做出总结,心满意足地回到没有芒果的梦乡,可没过多久就再一次被惊醒。

“覃斗芒果一毛一斤——”

纤细的叫卖声混杂在狂风骤雨间,送到丁小幺耳边时,已经弱不可察。但他确定自己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因为他的口水已经多到要在一分钟里咽三次。

于是,他穿戴整齐出门了。冒风冒雨的自是不好受,但他和老黄的职责就是守护二横巷乡里乡亲的一切:他们的命、他们的钱、他们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以及他们的好梦。

风雨比想象得要大。丁小幺穿过一片握手楼,来到二横巷还算宽敞的巷口时,才意识到这一点。二横巷是东北-西南朝向,此时正被一阵沿巷直吹畅通无阻的风贯穿,风砸在他身上,砸得他飘出几十厘米,一脚陷在没盖盖子的下水沟里,脚腕被水流拽着跑,劈出一个大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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