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冥冥之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
忽然全身阵痛,大脑像是要裂开了一般,他捂着头突然倒在地上。
噗通……
人影倒地,刘云看着那俏丽的刺客,双目逐渐失神。
再度睁眼之时。
已是一片火海。
城池下,铁骑飞扬。
呼啸冲杀的健儿越过城楼,撕碎一切敌人。
刚出生的刘云,就这么漂浮在泗水河中,任由竹篮在血水中飘荡。
这是一个季夏,七月初一。
一声女子的叫喊,惊醒了睡梦中的孩童。
“薛兄,这有个孩子!”
骑在战马上的少女一声惊呼后,利落下马,缓缓将孩童从河面上抱起。
没多久,那个姓薛的青年也箭步而来。
他看着这个孩童身上的包裹,尽是绸缎,眼神逐渐凶恶起来。
“料想此子的父母定是城中权贵。”
“少君,早些杀了他,永绝后患。”
那少女摇了摇头。
“不可……”
“无冤无仇的,杀了他作甚?”
“夺人城池,本就是不义之举。”
“这孩子如此无辜,不当受累。”
“唉……也不知此子的父母哪去了。怎生将这孩子,丢在泗水河中啊。”
泗水河畔,已满是尸骸。
勿论百姓还是士兵,都是尸体相枕,谁也分不清谁了。
“此子年纪这么小,少君莫非要将他养大不成?”
“温侯是绝不会同意的。”
“若真有善心,且不如找一户农人,将他寄养过去。”
那青年也是无奈。
明明正在打仗,少君却对一个孩子撒不下手。
那少女点头道。
“我向来恩怨分明,只杀敌人,不杀无辜。”
“你若是不乐意,自己去追杀敌人便是。”
少女抱起孩童,一路走了好几里地,都没找到合适的人。
最终还是绕回了泗水河畔。
不远处,一对农人的哭声吸引了少女的目光。
那对农户不幸丧子。
女人刚生产完,身形虚弱。
可惜,怀胎十月,生的是个死胎……
“可怜啊……”
少女纵马而去。
慢慢下马,来到这农户的身旁。
“二位是哪里人?”
那农夫见女子衣着华贵,连忙恭敬道。
“草民是彭城广戚县,刘氏乡人。”
“拙荆娘家在下邳。”
这农女怀胎十月,足月却也不生。
刘老看遍医工,也不曾开出良方。
他本想带着妻子暂住老丈人家中,请下邳名医来诊治。
却不料,还未入城,半道上便遇到战乱。
妻子受到惊吓,当即生产,却得了个死胎……
“天意啊……”
少女将怀中婴儿递给农人。
“此子,乃是我在泗水河中捡到。”
“今日也算与你有缘。”
“若二位不嫌弃,可将他收为养子。”
那老农破涕为笑。
“哪里嫌弃……哪里敢嫌弃,这是天恩啊。”
“夫人,你别伤心了,黄天在上,后土在下。”
“赐下此子,终不让我家绝后啊!”
那满面愁容的妇人,听到孩童的哭泣声,终是软了心肠,暂时忘却了丧子之痛。
母性的添犊之情,是一种生物本能,当她丧失了子嗣后,便会转移情感寄托的对象。
妇人抱着幼童掩面长啼。
“那……便把咱们孩子的名字,给他吧。”
那老农擦干眼泪,抱起孩童,欣喜的点头道。
“好。”
“俺,有儿子了。”
“俺,有儿子了。”
“云儿,你就是咱家的儿啊……”
……
战火中,星天外,流云漂泊。
刘云这个名字,可真不是什么好名儿。
如同名讳一般,他当真漂泊了二十年。
羁旅中原,游荡三辅,无家可归。
神思在外,两世的灵魂完全融合。
在梦中迷糊的刘云,隐隐间只听到了两个女子的声音。
“圣女妹妹……你当真不会把脉?”
张琪瑛的声音传来:“有师兄在……我学那些干嘛?符水救人也不管用啊。”
“不过莪之前听师兄说,人工呼吸什么的……”
“好像按着胸口,对嘴吹气也能救人。”
辛宪英脸色潮红,心跳不已。
“这是什么偏方?”
“那……还是你来吧,毕竟,你是师妹。”
“师兄……那那那,师妹我得罪了!”
张琪瑛刚要下嘴,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头上。
“师妹,别胡闹……”
“我没昏死,只是睡着了。”
刘云摇了摇头,竟不料一觉睡到天黑。
也难怪师妹找来。
辛宪英见刘云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恩公,方才究竟发生何事?”
刘云缓缓起身,只感脊背冰冷。
他望向那女刺客。
眼眸之中的困惑越来越多。
二十年前,救他的那名女子与这个姑娘的容貌简直一模一样。
一个人总不可能保持容貌二十年不变。
就算容貌相近是巧合。
可是,二人的性格几乎也是大同小异。
那梦中的少女只杀敌人,不杀旁人。
这女刺客在汉川,虽然放火烧屋,可专门挑在金墉漆井环布的城北,明显就是不想多伤人命。
事实上,当天除了被程银杀死的打更人和鬼卒之外,这个女子任何人都没杀,莫非此事还有别的隐情?
“难不成……她们是一家人?”
回忆起往事的刘云,对自己的身份也感到好奇。
之前因为四岁前的记忆被消除,他对亲生父母,其实并没有太多念想。
可这次,记忆突然涌现。
让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生于乱世,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一肩抗挑,力挽天倾。
他用志向和复仇麻痹自己,仿佛真的不需要感情寄托。
可是张鲁一家对他的关心,让他感觉到了自己不再是一个乱世的受害者。
而是能体味冷暖,真真正正活在人间的正常人。
……
往年,他在青城山,每年当大雪降下,冬日降临,正旦时分。
爆开的竹子被火烧的噼啪声响。
山下的孩童们会拿着桃符,贴着神荼和郁垒二神的门相,驱逐年兽。
年过古稀的老人们享受着子孙后代递来祈福的椒柏酒。
钟鸣鼎食,人们团圆的炊烟道道升起,整个人间一片白茫欢庆。
唯有他,孤独的坐落青城山上,焚香弹琴,听着山脚下的暮鼓晨钟,一夜白雪头。
二十年,冷暖自知。
他本冰雪封了心。
怎奈今日,春雷炸响,惊醒梦中人。
山外狂风大作,似要撕裂天穹。
在这乱世之中,有一道靡靡之音,像是钻进了他的心窝。
他是有家人的。
二十年了……他们还活着吗?
若是活着,那他们现在在哪?
刘云冰冷的目光忽然一抽,他离开监牢,望向山门外,只觉寒风扑面,冰雪袭人。
多年待在孤山之上的刘云,第一次产生了下山的欲望。
他想走一遍长安路,看一遍洛河水。
听那关西铁板古筝,高唱《大风歌》。
若能侥幸找到父母……
也想同他们,远游吴会,细品莼鲈。
即便,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
可是……血脉的悸动,在他的胸口蓬勃。
刘云抿了抿嘴,望向巴山寒云,内心凄怆。
“我想见你们。”
“你们可是,我在这世上血脉相连的至亲啊……”
……
腊月,月旦。
夜晚间,终是降下了一场雪。
青城山上,琴声不绝。
不过,此琴声不似往昔那般风轻云淡。
反而满是嘈杂。
“恩公的心乱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石板后。
辛宪英摇头不解。
倒是师妹看出了端倪。
她泛着波光的明眸一眨一眨,听音识人。
“或许,是想念家人了……”
辛宪英困惑道:“哦,恩公不是孤儿吗?”
张琪瑛眸光一闪,率先走了出来。
“孤儿也会有家人的,迟早会有的……”
听懂了张琪瑛的暗语,辛宪英亦是快步追上。
“师兄/恩公。”
“晚上吃染炉羹吧。”
“师妹我呀,亲自下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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