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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环顾三人。

这为首穿着黑衣袍服的男子,身高八尺,相貌魁梧,只是两鬓无须发,头上还戴着帻巾裹住脑袋。

刘云观其人眉目倨傲,举止乖张,便料定此人不是什么善类。

听他自报家门,乃是新都彭羕后,便心下了然。

而其余二位乃是益州名士杜琼、周群,杜氏、周氏皆是蜀中谶学世家,擅长观星、占卜之术,亦是新都杨厚的后代门生。

虽然二者一身儒生之气,端的是个大族风采,可眼中阴翳难掩。

今日此三人来庭上目的,只怕不在打压天师道,而在宣扬曹魏天命。

刘云静思片刻。

这三人都是刘备府中幕僚,与之前那些不愿出仕的文学之士还大有不同。

他们表面臣服,背地里却身在汉营心在曹。

刘备活着,他们自然不敢像张裕那样明目张胆的抨击刘备。

一来,这些人都是阖家大族,不会只押注一头。

二来,既能在刘备府中混个编制,又能背地里跟曹魏眉来眼去,岂不两头不误?

这批人,只要刘备的强权威望仍在,他们就不敢轻易闹事儿。

属于是,可拉拢,但也需要威慑的对象。

刘云思虑片刻,曹魏与蜀汉的天命之争,乃是舆论阵地的主战场。

这個舆论话语权,不能再被这些谶学世家掌握。

新都杨氏的三千门生子弟,若不能为大汉所用,那他们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彭永年方才说,我天师道串通刘焉父子,意在窥图神器?”

“可有证据?”

彭羕上前三步,逼视道。

“张鲁一家,归附刘焉天下皆知。”

“其母卢氏,乃巫鬼道妖女!长于驻颜,精通魅术,日夜与刘焉苟合。”

“刘焉念此私情,表张鲁为督义司马,袭取汉中!断绝斜谷道!”

“刘焉又在绵竹打造天子銮舆,暗中与李傕郭汜之徒往来,张鲁助纣为虐,还不是反贼?”

字字有理。

卢氏之作为又涉及天师道丑闻。

彭羕此话一出,顿时引起豪右群嘲。

张鲁、张卫皆是胸中气恼,却无力反驳。

“这彭羕当真可恨……”

可是,他说了假话吗?也没有。

这些事儿,的确是天下皆知。

张鲁作为刘焉的部下,主君是反贼,天师道自然也难逃过这一层关系。

纵然张鲁后来治理汉川,让百姓得以安乐,可功归功,过归过,米贼的身份,将伴随一生。

彭羕又笑道。

“呵呵,张鲁若只是个反贼,也就罢了。”

“可待刘璋势弱,他又反叛主君,割据汉川,攻袭巴蜀。”

“取巴中板楯蛮为兵,与蛮夷为伍。”

“如此,不忠不义之贼,只知断道割据,传播巫鬼,米贼才是真正的国贼!”

“我等蜀中大族恪守君臣之礼,苦守蜀川近三十年,不让百姓受米教侵害,蜀中才有今日。”

“黄口小儿,你还有何话说?”

气势森然。

豪右难得扳回一局,皆曰:“彩!”

台下。

简雍已是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拳脚。

“彭羕,你自诩蜀中才子,不为主公尽忠,反而堂上犬吠。”

“你就恪守君臣之礼吗?”

彭羕见简雍要上台,心下大惊。

众人深知,简雍乃是刘备麾下最擅辩之人,亦是不想让元老派和荆州人站在刘云这边。

张裕起身道。

“简宪和莫急。”

“刘升之未说话,尔等又不是天师道人士,先前也未在蜀中生活,对此间事儿,尚不清楚,不宜定论。”

简雍冷哼一声,四员辩手见刘备没有授意,也未曾上台。

刘云整理思路,片刻后,亦是开口反驳。

“永年,既然说到数十年前的旧事儿,那云不妨引经据典,试论高下。”

“究竟何者为贼,先前我与秦子敕已经说的很明白。”

“若阁下也跟杜国辅一样老迈昏聩,眼拙耳聋,我再说与你听。”

彭羕与杜微同时受骂,杜微亦是气得从昏睡中醒来。

“你……你!”

刘云不理会二人,信步堂上。

“永年方才言,我道与刘焉苟合,事实非一。”

“袭取汉中者,乃刘焉麾下别部司马张修,我道系天师只是随从其中,听从君命,待张修败亡,汉川无主,我道师君方才收容人马,为国守边。”

“在内,不失臣子之义,在外,不曾毁君荣辱,安养水土,镇守一方,岂能为贼?”

“反观诸位……还有脸提君臣大义?呵呵。”

刘云看向蜀郡豪右,满脸不屑。

“你等豪右大姓既承认刘焉父子为牧守,为府君。”

“那前益州刺史郄俭,为何人所杀?”

“刘焉父子再时,谁人屡次叛乱?”

“勾结刘表、串通曹贼在外,阴养死士,包藏祸心在内,可谓君臣大义?”

彭羕左顾右盼。

“那与我无关。我只知道,米贼与刘焉之辈,尽是反叛朝廷的乱党,刘焉父子与董卓何异?张鲁与李傕、郭汜何异?”

刘云笑道。

“刘焉父子既是叛国乱党,尔何不起兵杀贼?”

“尔何不效仿荀氏刺董?”

“彭永年一世忠良,怎么却愿意屈尊于刘焉父子麾下为官这么多年?”

“即便是担任斗食小吏,即便是被刘璋罚为徒隶,割去头发,贬为奴婢,依旧卑膝奴颜侍奉叛贼?”

身为新都大族出身,被贬为奴,是彭羕此生最大的耻辱。

他伸手摸向光秃秃的脑袋,依稀还可见当初受“髡钳”之刑,留下的伤疤。

杀人诛心!

刘云这句话,快要了他的命!

自刘备入蜀以来,他被法正、庞统引荐,得以重用。

即便刘备后来发现他没什么本事,依旧看在死去的庞统的面子上,不曾嫌弃。

可这彭羕却越发沾沾自喜,举止乖张,认为自己该是与法正、诸葛亮并驾齐驱的人物,小小治中从事,不符合他的身份。

因此明里暗里,跟刘备作对。

新都彭氏,又与新都杨氏是近邻。

刘云在广汉侵蚀了新都杨氏的利益,彭羕自然要出这个头。

一来,可打压气焰正盛的刘升之,他可以此为阶梯,名扬蜀中。

二来,也可重新进入蜀中士族的文化圈儿,让他们忘记自己当过奴隶。

他的那点小心思,都被刘云看在眼里。

“彭永年,你是个多好的奴才啊……刘焉父子在世时,你为保住五斗俸禄,极尽阿臾。见刘璋大势已去,你便抛妻弃母,沿江北上,四日徒步三百里,跑着去见刘使君。”

“照你所言,侍奉乱贼,是为不忠,反叛主君是为不义。”

“弃一家老小性命不顾,孤身逃窜,是为不孝。”

“你这样不忠不义不孝之辈,也敢妄称君臣之道?”

一声怒骂,彭羕心头一颤,险些栽倒在地。

“彭永年,你本益州一徒隶,刘使君不计你微末之身,选你为治中从事。可你却与大族豪右勾结,沽名钓誉,是想坏刘使君大事儿?”

彭羕心下大乱,忙呼道:“休要胡言,我便是不忠刘璋,你五斗米贼,又好的到哪去?”

说得好!

刘云就在等他这句话!

“我天师道虽曾经是刘焉父子臣僚,可那时,刘焉还是天子钦定的益州牧,恪守君臣之礼,故而听从其令。”

“可,天师深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君上产生谋逆之心,有识之士,自当舍君而护汉。”

汉朝奉行双重君主观。

第一重君主,是死士、门客们直接投效的对象。

第二重君主,是天下共主,也就是天子。

主君的利益和天子的利益发生冲突时,按理来说,投效天子才是正道。

可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没有这个觉悟,往往谁给饭吃,谁给财路就跟谁。

刘云以汉天子为君,实际上就利用了二重君主的观念,巧妙地掩饰了张鲁背叛刘璋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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