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升之乃是建安元年生人,又生在徐州,亮便对此事有所怀疑。”
这件事,刘备谁也没说。
一直压在心底,张飞和诸葛亮都是自己猜测出来的。
刘备无奈道。
“备,本想待时机成熟,再行告知军师。”
“亮明白……”诸葛亮目光幽幽,羽扇轻摇,扇的不是风,稳的却是心。
“升之身份特殊,万一真是主公在徐州失散的长子。”
“光是这一层身份,就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刘备,可不止这一个孩子。
义子刘封、亲子有刘禅,就是那吴夫人腹中也已有孕。
随着刘备的势力越做越大,围绕子嗣之间的权力斗争也会逐渐露出头角。
袁绍、刘表败亡的经历就在眼前。
刘备不可能不慎重。
张飞见二人话中有话,心急道。
“事情还没水落石出,大兄、孔明何须担忧?”
“若不是大兄的孩子,俺把大女儿给他,让他死心塌地为大兄效力,岂不美哉?”
“若是大兄的孩子,那更是亲上加亲啊!有什么可说的?”
“刘封若不识趣儿,让他滚回寇家便是。”
“至于阿斗……他跟升之都是甘嫂嫂生的,能出啥问题?”
张飞虽然想的简单,但这个方案却是最优解。
刘备点头道。
“翼德,说得有理。”
“此事还望你们守口如瓶。”
“近日,升之历经太多波折,备,不想他压力太大了。”
二人齐声道。
“唯。”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暗阁之外。
张飞从角落处,揭开一扇小窗,朝里望去。
“大兄,升之就在里面。”
刘备心下大惊。
“翼德……你怎么把升之关在里面?”
“嘘嘘嘘……大兄小声点。”张飞乐呵道:“好好看吧,俺自有道理。”
……
暗阁内。
刘云还不知张飞玩的什么把戏。
只吹燃火折子,点亮油灯。
一排排火光亮起。
刘云拿起油盏,环顾四周,方可窥视屋中全貌。
这似是一处画室,周遭约莫有二十步长。
屋内,两排案牍并列,其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墨丸纸张。
刘云轻抚了一下这纸,略显粗糙,泛黄,在油灯照耀下,依稀可见树皮的纹路。
“是蔡侯纸。”
刘云慢行几步,又见二十张蔡侯纸上都画着同一位女子。
那女子神韵过人,穿着各样衣衫,只是都没画完。
“只有轮廓,却无五官……”
“张翼德做事素来干净利落。”
“他不是这种虎头蛇尾的人。”
刘云看向案台,有狼毫小笔在此。
“张翼德是想让我完成此画?”
“可我又怎知,他要画谁?”
屋外,张飞见刘云拿起狼毫,眼神一亮。
“他要画了!”
刘云取出墨丸,在烟台上细细撵开。
“我可从未学过画……张翼德就不怕我把这些画给毁了?”
蔡侯纸可是挺贵的。
刘云沉吟半响,料定他不画完,张飞是决计不会放他出去的。
“若是画错,权当得罪了。”
他沾过墨水,定睛看向画中的女子的头发。
那般发髻的编法,一看就不像是少女。头发从上往下,侧垂至肩部,并从发髻中分出一绺头发,似是在体现女子的天生妩媚。
“这是汉代最流行的坠马髻?”
这种发型,乃是为东汉权臣梁冀的妻子所创,名誉天下,此后达官贵人竞相模仿,至唐代贞观年间依旧经久不衰。
那画中的女子,虽无五官,可每一幅的姿势动作都不一样。
或是倚柱轻笑,或是端庄行礼。
或是新婚结伴,或是有感灵孕。
这一幅幅画面,仿佛在描述这个女子的一生。
刘云看到第十幅,这一幅画的是怀中抱儿。
熟悉的画面牵动心弦,战火似在纸上燃烧,刻骨铭心的画卷徐徐展开。
他的眸光微微颤动起来。
大脑中,像是有无数的海水涌入,咕噜咕噜的不断躁动。
莫名其妙的记忆碎片撕裂脑海。
……
建安元年,夏。
七月初一。
大火撕裂城池。
月光下,浑身洁白如玉的美妇人,抱着啼哭的孩子,漫步在泗水河畔。
身后骑兵踏破大地的声音,响彻天地。
“快追,那个女人就在前面!”
小腿中了一箭的妇人,自知跑不远了。
她美眸中噙满泪水,万不得已之下,只得将孩子放入竹篮。
任由河水将竹篮飘到远方。
“孩子,对不起……别恨阿母。”
“别恨阿母……”
一滴泪水打在了孩童的脸上。
水波悠悠滚滚,飘荡远去。
战马奔驰之声,撕裂天幕。
……
啪嗒……狼毫掉落于地。
回到现实。
刘云只感觉胸口突然被什么撕裂了一般隐隐作痛。
那女子的面容,他只匆匆看到一眼。
可是她身上散发的母性的光辉和柔情的目光,足以让刘云确认,这就是他的阿母。
他阔别了二十年未曾见过的母亲啊……
真好看……
世上大概没有比她还漂亮的女子了。
他重新拾起狼毫,起身之际,面前的画像越发清晰。
仿佛画中人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子。
就是他的阿母。
或者说,他现在眼中只有那位女子,不管看到什么都将是她的身影。
“升之,下笔了!”
暗阁的窥视窗口之外。
张飞屏气凝神,胆战心惊的望着屋内。
刘备亦是凑上前去,没多久,又觉得窥视不妥,仍是退回原地。
他的心焦灼万分,饶是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刘备也不曾察觉。
三人就在屋外,等了一个下午,日落月升。
黑幕降临。
星天下。
诸葛亮轻摇羽扇,握在手中的茶器,倒映出天上的一轮月光。
“主公……已经等了一下午了。”
“备知道……”
刘备站了一天,生怕搅扰。
他既怕不明真相,又怕真相到来,无颜面对这个孩子。
“孔明……备,对不起他。”
“亦,对不起夫人。”
诸葛亮沉吟道:“过去亏欠的,今后补上也不迟。”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
诸葛亮起身之际,张飞亦是欢喜道。
“出来了,出来了!”
吱呀一声,张飞解开屋门的铁锁。
不多时,青年缓步而出,眼神阴郁。
刚一抬头,他便迎上了刘备殷切的目光。
刘备缩在身后的双手交缠在一起,他刚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升之……画完了吗?”
诸葛亮替刘备开了口。
刘云暗暗的点了点头,眼波低垂。
二十幅画,他全画完了。
每一笔,都是细心到了极致,将方才回忆中出现的那位女子描摹的栩栩如生。
不过,他只取出了第一幅放在胸前,内心怅然。
可当画像和刘云的相貌重叠的一瞬间。
刘备苍老的双眼,突然放大。
流云散去,银月当空。
那美貌白皙的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细腻的肌肤清透如霜,犹如白玉。
而拿着画像的刘云亦是冷面白皮,与他的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平日里,不对比,还不知道。
可是在这样强烈的契合之下,任谁都能看出端倪。
甘夫人,白如玉。
尽管刘云出现的地点存疑,可是基因这种东西,却是改不了。
错不了。
是他了。
这是阿升……是备的阿升啊。
刘备胸中又惊又喜。
不经意间,这位以昭烈之名著称于世的英雄,竟是罕见的流下了热泪。
“主公,你怎么哭了。”
“哈哈哈,无事,无事。”
“风沙眯了眼。”
刘备欣喜万分,看了一眼同样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张飞,大笑道。
“翼德,你不是要请升之喝酒吗?”
“酒呢?”
“哦哦哦,差点忘咯,你看我这记性。”张飞拍了拍脑袋,心中的愧疚总算是烟消云散。
他蹑手蹑脚的闯出屋门,喜悦的吩咐道。
“张苞、张绍,快快快,叫下人整几个小菜,俺要与升之一醉方休。”
“哈哈哈!”
女婿成了大侄子。
双喜临门!
“哎,多弄点酒肉来!”
“今天,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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