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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天降小雪。

寒风飒飒。

马云禄独自立在屋顶,伸出手来,接着皑皑雪花。

雪粒融入到少女指尖,旋即融化成水,滴答滴答的落下屋檐。

冰柱三尺倒悬。

门前杂草亦是无人清理。

一如往年那般,马超的府邸,鲜有人来。

幽暗的屋舍中,没有丝毫光亮。

马超躲在屋中喝着闷酒。

“夫君。”

“种弟,已前来为你贺寿。”

马超看向妻子,面目羞愧。

“让他回去吧。”

“我家中宗亲二百余口,都被曹操所杀。”

“眼下,羁旅托国,复仇无望,还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门外,马岱、董种等人皆是揪心不已。

曾几何时,起兵潼关,渭水死追曹贼的豪杰,如今落魄成这般模样,马岱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兄长!”

“你清醒点吧。”

“曹贼未死,血仇未报,你怎能意志消沉。”

“君不见,刘升之以寥寥数千人,在南郑,连败曹军十万兵。”

“兄长,你的勇气和血性到底去哪了?”

“曹贼并非不可战胜,如今刘豫州定鼎益州,来日北伐雍凉,指日可待。”

“莪西凉马家或许能够乘风而起,报仇雪恨也未可知也。”

马超丢下酒坛,怒喝道:“不可能!”

“刘豫州……不会用我。”

“我自毁家名,如今已是人人厌弃?”

“马岱,若换成是你,你会用我远征凉州吗?”

马岱低下头来,哑口无言。

西凉马家在蜀中的窘境,全是马超自行为之。

若他能认清地位,早些向刘备低头,行主臣之事,如今也不必落到这番田地。

马岱只能语重心长的劝道。

“大兄,别喝了……只要你诚心悔改,马家再兴,还有希望啊!”

“伯瞻,你就让我喝吧……这样,我心里才能舒服些。”

马超挥挥衣袖,将众人赶出。

一家人面容忧戚的离开屋门,所有人皆是倍感冷漠。

“唉……今岁,又要如同往岁一般,家中凋零了。”

马云禄心中凄凉,平日里她倒也装着心大,带着张莺莺到处在蜀中游山玩水,排解心中忧虑。

可每每到了年关时节,血亲之仇,家族凋敝的痛苦便会让西凉马家所有人的脸上蒙上一层阴翳。

今岁,还算走运。

刘云将董氏和马秋带回,让家中多了几分喜庆,若不然,马超府中那可真是一点烟火味都没有了。

“也不知,莺莺和升之他们都去哪了,或许,他们的家门应该兴旺得很吧。”

马云禄看着大街小巷的小吏和百姓们互相串门走动,心中不知道有多羡慕。

在这少女哀伤失神之际。

却听闻远方一声涿郡狮吼传来。

“孟起……开门!”

砰砰砰。

马超府邸前,车架如龙。

人声鼎沸。

马云禄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再看之时,那分明就是张翼德!

“征虏将军来了?莫非是莺莺之意?”

马云禄迅速从屋顶翻下,连忙闯入屋内。

“兄长!”

“有客人来了。”

马超心下大惊。

“是……谁?”

“征虏将军!”

马岱困惑到:“翼德将军平日里不曾与我等走动,怎么会来?”

马超也不知晓,不过,有客人上门,他眼中的火光明显燃烧起了来。

“别问了,伯瞻,速速令庖厨造饭。”

“唯!”

马家上下皆是喜悦不已。

不多时,屋门大开。

马超与马岱登时出门相迎。

却只见,府邸前人声鼎沸,四面友人皆至。

刘备在前领路,身后天师道、元老派、荆州系三派人士齐齐到来。

“孟起,早先不曾择日,冒昧来访,莫要见怪。”

张飞哈哈笑道。

“大兄,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俺看,今天就行。”

“翼德……不得无礼。”

两兄弟自说自话,马超愣神之际。

军师将军也从身后走来,诸葛亮拱手作揖道。

“平西将军,年节安泰。”

马超困惑不已,面上受宠若惊:“诸位怎么会来此?”

诸葛亮和煦道:

“往岁,蜀中方定,事宜颇多,亮,诸事处断不周。”

“今岁,听闻升之将马将军妻儿带回,马家圆满。”

“如今北方战事平定,群臣无事,主公便下令我等,约个时辰,好登门拜访,以补往年之疚。”

马超面色震恐,他深知诸葛亮这番说辞,不过是些场面话。

仔细想来,马超在蜀中已是第二年,除了刘云以外,并没有人示好。

真正能推动这些人前来拜访的,只怕就是刘升之。

马超感念恩情之际,又道是:“未行请帖,招待不周,此乃马超过失也。”

“何敢劳烦主公亲至。”

刘备正色道。

“孟起在蜀中平张肃有功,备,本当来此谢过。”

“只是突然造访,不知孟起,可愿让备入府?”

话语恭敬有度,足令马超动容。

不依主君之威,反倒亲自拜贺臣下。

这等谦恭厚待,马家何曾遇到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雪花落下,卷起风尘,马超念及旧事,胸中酸涩难忍。

“自建安十六年后,我西凉马家羁旅漂泊,处处遭人嫌恶。”

“唯有主公不念骂名,周全礼遇。”

“马超德薄,有负刘使君大恩。”

“还望主公恕罪!”

大庭广众之下,西凉诸侯行臣下之礼,标志着马超彻底归化。

刘备连忙扶起马超,心中甚慰。

“孟起……过去之事,且让他过去,莫要再妄自菲薄。”

“走吧,天冷了。”

马超起身,心中气血尤是起伏。

“好。”

“主公,请。”

“诸位,请!”

张飞搓着手大笑道:“这才像话嘛,走走走,孟起,趁俺夫人不在,偷偷与你喝一回,听升之说你们西凉的酒,美得很啊。”

马超喜悦道:“翼德来此,管够!”

“请!”

……

鸣锣敲鼓,爆竹声响。

各派人士络绎不绝,涌入府邸。

门口小厮,清点礼物,账目不绝。

“左将军领豫州牧,宜城亭侯,贺白璧一双。”

“安汉将军贺玉人一对。”

“征虏将军,新亭侯,贺美人图十张……”

嗯?小厮读到这,望着远去的张飞略显困惑。

不过,无伤大雅。

“军师将军贺蜀锦三匹。”

“镇民将军贺明珠一件。”

“翊军将军贺……”

……

人群尽入,贺礼堆砌,珍玩无数。

马岱,马超等人的脸上满是欢欣。

沉寂了一年多的平西将军府终于热闹了起来。

说到底,马超也并非全然不识时务。

在极度的逆境之下,能得到刘备这般待遇,已是天幸。

从送回董氏母子,到府中虚左以待,最后推动蜀中官员登门拜访。

刘云给足了马超颜面,马超一家心念大恩。西凉马家也在今日,彻底从羁旅的客将,成为了刘备的直属臣子。

“多好啊……当年的马家又回来了。”

天地冰寒,却有人雪中送炭。

马云禄几度快要掩面哭泣。

她回忆起在西凉的快乐时光,那时家中族人皆在,每年正旦,数百人钟鸣鼎食,何等壮阔。

可潼关之后,马家饱经波折,风餐露宿,时至今日,方才有了安定的生活。

这一切都是刘备所赐。

准确的说,有一个人在这途中出了很大的力气。

马云禄心里一直清楚。

少女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在朦胧大雪中,那人的身影姗姗来迟。

青年来到屋檐下,抖了抖大氅上的积雪,向门口小厮递上贺礼。

他也不进门,送完礼,便要离开。

马云禄急忙追上前去,问道:“升之,不进来吗?”

刘云一路踩着纷扬的雪粒,摇了摇头。

“令明和伯约与马将军有恶,我也当避嫌。”

马云禄心中略有委屈:“明明都相处这么久了,升之还是如此生分。”

“大兄与汉阳儿郎的仇,与你我何干?”

少女低下头来,倒是想让青年一并前去。

“我就不必去了。”

“对了。”

刘云从袖中掏出一件小玩意儿来。

“先前承蒙马姑娘赠予了玉翁仲。”

“在下,特地从南市买来这琥珀雕成了战马的形状。如今回赠姑娘。”

马云禄接过琥珀,青年手中的温热袭入心头。

一片暖意似能将春雪融化。

“这是……给我的?”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惊愕,望着那琥珀,心下一颤一颤。

俄顷,一股莫名的暖意忽然涌上心头。

这青年屡屡在西凉马家最无助的时候出手相助,偏偏助人又不留名。

如此恩德,怎能不让人感激。

更何况那琥珀,在汉代乃是王公贵族所用,价值不菲。

不过,这些玩意儿,产地在南中永昌郡,南蛮可没人稀罕。

此行南下,刘云早说有礼相赠,却不料什么宝贝都被他捞到了。

马云禄把玩着晶莹剔透的小马驹,面上的悲伤已被寒风吹走。

那少女缓步上前,凉风刮走了她头上的毡帽,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也不回头,明丽的双眸中,似是挂着凉州绮丽的风景,俄顷,她如孤山大漠一般卷地而来。

还不待刘云反应,温热的呼吸直接便打在了刘云的脸上。

“升之!”

“呜呜。”

马云禄快步追来,一把将刘云抱入怀中。

这近在眼前的姑娘,倔强勇敢的凉州少女,被人呼为玄燕的西凉野马,浑身酥软,心口发麻。

“来蜀中第二年了,除了莺莺,也就只有升之对我这么好,谢谢你。”

吃过太多苦的少女,哪怕只是尝到一点甜,也会被腻得说不出话。

寒风中,一丝清泪沿着她的眼角滑落。

马云禄强忍眼中的酸楚,露出了绝美的笑容。

她浑身的孤寂和野性在此刻全部收束,这本就好看的少女,浑身顿时增添了一丝憔悴感。

在倔强的烈马,也是个家族被灭的可怜小马。

平日里情绪就算掩饰的再好,可她眼底的哀伤孤寂又怎能全部隐藏。

刘云也曾流浪中原无家可归,他对马云禄有种天然的同情。

“马姑娘……咳咳,你嘞的太紧了。”

心脏狂跳,温香软玉在前。

刘云听着少女的涕泣呢喃,双手却不知该往哪放……

“马姑娘,在哭,你的眼泪就要在我身上结冰了。”

良久后,被逗笑的马云禄缓缓松开双手,冰冷的额头,抵向了刘云的眉间。

“谢谢升之的琥珀马。”

“不过,升之,你不需要赠我礼物。”

因为,你就是这个冬天,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啊。

“升之……我决定了。”

刘云困惑道:“决定了什么?”

那少女摇了摇头,抿嘴不答。

微风拂面,吹起少女散乱的青丝,她姣好的面容上,瞬间如冰雪初融,笑颜如花。

正月,五日,下雪夜。

玄燕南归,于成都筑巢。

马云禄握紧琥珀坠,心头一甜,暗暗想道:“正月十五,上元节,升之,我还想与你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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