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禄的声音就在身后。
宾妬从高空向下望去,石桥距离地面至少有30丈之高,下面全是裸露在外的尖锐石林。
足足九层宫室啊,是沿着山阳面的上山道路建筑的。
道路只有一条,她已经无路可退。
宾妬回过头去,一轮月光打在马云禄的身上,此刻穿着一身黑色大华毡的少女,真如同夜幕下的天神一般,用白石打造的道路,倒映出少女的圣洁无暇,以及作为一方女王的威严。
脚下便是悬崖峭壁,只要再差一步便能坠入深渊,宾妬的后脚跟稍稍一颤,石桥上的落石便从半空中滚滚而下。
“你不能杀我……这是圣地,你如果在王宫中杀了我,违背了法令,便无法成为他们的‘苏毗’!”
马云禄笑道:“是的,所以我没在王宫杀你……你已经处在王宫之外了,我给你两个选择。”
“自己跳下去,或者被莪生擒。”
“当然,后者的死法,未必要比前者更好。”
大火已猛烈的燃烧,整个王宫已经被火焰熏得焦黑,石制的建筑随着温度的增加,墙角开始逐渐干裂崩塌,在一片大火熏烤之下下,空气越发稀薄。
西王母室,毕竟是个很古老的建筑,屋内也并非完全采用石料支撑。
随着火势越烧越猛,墙体崩碎倒塌的概率也在逐渐增加。
走投无路的宾妬惊恐地望向脚下的大地,青海湖畔万中的羌人都抬头凝视着山上的王宫。
在他们惊恐和呼啸声中,马云禄悄然来到她身后,出其不意的一掌,直接将她推向深渊。
“啊……”
啪嗒一声,宾妬从高空中坠落,直接砸在了山脚下的尖锐巨石上,扑哧一声颅骨碎裂,瞬间血肉模糊。
“死后别为我担心,你掉下去的地方可不是王宫。”
“你说得对,我不懂占卜,也不会治国……”
“但是恰巧这两样,我的‘金聚’都十分精通。”
“从今日开始,女国将会有两个王,共处朝政。”
……
山下,熊熊燃烧的火势已经包围了整个王宫。
周围的森林尽数被火焰烧成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剧烈的烟雾将马云禄呛得睁不开眼。
在消灭了政敌过后,她极力的寻找着下山的道路。
然而在一片火焰迷雾之中,宫室内的所有陈设,尽数被卷入火海,火焰在周围迅速蔓延,已经将一切的退路全部堵绝。
马云禄剧烈的咳嗽着,蒙着鼻子,穿梭在满是尸体的宫殿中。
她的卫兵和宾妬的亲信近乎拼杀的两败俱伤,已经找不到还能呼吸的人了。
山下,群羌看着被火焰吞噬的宫殿,并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被吓傻了。
“快去救火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尽管刘云的队伍,已经在用尽全力寻找各种器皿装载水源扑灭火势。
但是这些人惊恐的发现,火焰遇到了水之后反而越烧越旺。
“将军,根本扑不灭啊……怪哉。”
“这是什么火?”
刘云闻声迅速来到起火的源头,却发现脚底下踩到了一个破碎的陶罐。
他轻轻地摸了一下罐子里粘稠的黑色液体,放在鼻尖一闻,瞬间惊醒。
“这是脂水……”
“或者说,该叫它石油。”
这种资源在靠近柴达木盆地的西海地区出现并不让人意外。
刘云也来不及思考,宾妬是如何发现并且使用的。
望着宫室内,女官们的呼声逐渐消散。
周围的羌人们,却都是浑身颤抖,他们认为这是天母的指引,根本无人敢去营救。
蛾遮塞解释道:“我们都十分怕火……祖先无弋爰剑,曾经被秦人火焚,我们没有祖先那样的神灵庇佑,根本不敢去呀!”
该死的秦人啊……
“那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云禄死在火海里。”
虽然石制建筑,不同于木质建筑,没有那么快被烧毁。
但是在这样满山大火的情况下,即便是坚固的石墙也有可能被火烧裂,导致建筑局部崩坏。
何况在一片火海之中,致人死去的不一定非得是火焰,而是火焰造成的一氧化碳中毒。
刘云回头一想,下令道:“把火浣布给我拿过来!”
王平心下大惊:“火势太大了,将军已经来不及了,你想干什么?”
“别问那么多!”
刘云眼神中闪出一抹利剑一般的寒光。
王平自知也劝不过,只得帮他把火浣布套上全身。
还好这一套衣装,具备着全套的防护,不仅是手部,就连头部也有罩衣。
“你们都别来!”
刘云又将另一件火浣衣带在身上,旋即,头也不回的朝着王宫奔去。
“将军!”
“护军!”
“飞将军啊!”
羌人们和汉军们惶恐地望向那奋不顾身投入火海的青年。
最忠心的庞德和张嶷、王平三人刚要冲上前,山上忽然传来了轰隆巨响,突然倾倒下来的滚滚落木坠落而下。
砰的一声火焰溅射四周,这几人稍作停顿,再回头之际,山上的道路已经落木和火石彻底堵绝。
王平在抬头,已经看不到刘云的身影。
他紧握双拳,满心不舍。
“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将军疯了吗!”
虽说刘云以往作战都身先士卒,可是他并没有一心求死的念头。
即便是在汉川之战,万难的局面下,他也一直告诉士兵们,他想活下来,这是向死而生。
可现如今,王平不明白,为什么刘云会为了生死不明的马云禄直接冲向火海。
两人之间悄然增长的感情,部下们并无察觉,只有庞德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因为……将军,他变了。”
……
轰隆。
一片大火之下,逐渐攀升的火势之中,王宫内所有的精美织物和工艺品,尽数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无穷无尽的火焰不断吞噬四周,就连周围的石墙建筑,也因为大火的高温而龟裂开来,粉尘、碎屑不断地砸向地面。
刘云用湿布料捂住了鼻子,一路连续穿过了几层石室。
他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第9层,哐啷一声。
一个巨大的石雕,从半空坠下,砸在他面前摔成粉碎。
他一边奔跑,一边躲避着高空的坠落之物。
凭借着他以往在深山巨谷中攀爬的经历,这番磨炼使得他的速度惊人,很快便爬到第8层,他一脚踹开各个着火的房门,四处探寻。
“云禄!”
“云禄!”
没有回应。
屋内的火焰已经变成了红黄色,空气中的灼浪不断熏烤着死去的尸体,油脂被火苗烧的滋滋冒油。
刘云搜寻无果,迅速来到了第九层。
他快步闯入宫殿大门,门口两名被杀的侍卫,已经被烧的血肉模糊。
他箭步冲进殿内。
却只见,王座之上的西凉少女早已昏阙过去。
“云禄……”
刘云拍了拍马云禄满是黑色木屑的脸蛋。
少女听到熟悉的声音,星眸微张,剧烈的咳嗽着,她吸入了大量的一氧化碳,神志不清。
“升之……你怎么来了。”
“别啰嗦。”
刘云扒开马云禄身上的大华毡,直接将它丢进火里。
火焰一瞬间便将毛毡烧成灰烬。
“升之,你怎么在脱我的衣服……”
“我都要死了,你就算色急,也不用这么着急啊。”
刘云白了她一眼,这丫头是真的心大,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开玩笑。
他又将一块沾满清水的毛巾罩在她的鼻尖。
“不要扯下来。”
“快将火浣布穿好。”
“我带你走。”
马云禄浑身失去气力,抬手都费劲儿。
“升之,我跑不动……你快走吧。”
“不,我抱你走。”
刘云也不啰嗦,一把将马云禄抱在怀中,少女的双手勾在刘云的脖间,他便保持着这个姿势,直接冲出火海。
……
轰!
随着第九层石室顶端的王旗也被火焰吞噬,预兆着宫殿里再无生机。
山下的羌民们目中含泪。
尤其是卑禾羌的部落民,好不容易盼望到王女回归。
却不料,一场内乱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血脉断了,女国亡了……”
“没希望了!”
“天母啊……何薄于我。”
一阵嚎哭声中。
本就烦躁的庞德见刘云半天没有露面,心中正是忐忑不安。
庞德的拳头一拳拳的打在青石板上,指头都打流血了。
“混账东西啊。”
“他怎么就这么鲁莽啊。”
“我们这群关西人,羌人,被瞧不起的流民、野人盗匪,都觉得跟着他,能活出个人样,我们所有人的希望都在他一个人身上。我们翻越关山,好不容易打到西海,扬名立万。”
“这小子,自己跑去送死!”
鬼卒们个个沉默。
庞德气得都要哭了,他指着大火咆哮道。
“你以为自己是谁,不怕火的无弋爰剑吗?”
“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北伐军怎么办?”
“刘升之,是你踏马给了老子活着的希望,是你踏马让我觉得,老子还是个人。”
“天天嚷嚷着,要改变大汉,改变乱世,大路才走到一半,你就一个人把我撂在这?你说话,倒是给我出来啊。”
庞德一席话,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身为板楯蛮,没读过书的王平,想起了在汉川的那段时光,刘云教给他认字的场面。
因放荡少礼和从小家贫而被人轻视的张嶷,唯有刘云发现了他的才干,是刘云不顾及他种种举止,将他从一介小吏,提拔到今天这个位子上。
军中的羌胡,治无戴、支富、蛾遮塞、唐蹏等人更不必说。
在刘云把他们引进北伐军之前,从来没有汉人军官把他们当人看过。
只有在刘云的队伍里,他们才能与汉军平等的相处。
只有参与在刘云的战争中,他们才能意识到,战争过程中不必去劫掠百姓,也能获得丰厚的战果。
羌人们在哀嚎,失去了一个能让人信服的汉人领袖,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个可怕的灾难。
羌人的孩童们还想听他讲神话故事。
牧民们也希望这样不抢劫淫掠的良人,能平安归来。
精通占卜的羌族祭司们,不断地围着篝火,祈求天母降下神迹。
“人力已到极限。”
“我们无法向西海表达我们心中的悲哀。”
“只能将这片心意诉诸天母和昆仑诸神。”
“天母啊……请你像保佑无弋爰剑那样,庇护这个汉人吧。”
“诸神将赐他不死之身。”
“浴火而不灭!”
轰!
一片火光中。
西王母室大片石墙倾倒坍塌。
就在众人呼吸不能,血压涨到了极限之时。
宫殿的门口,大火之中。
一道人影飞窜而出。
满头是汗的刘云抱着马云禄,屹立在宫殿门口,背后是滔天大火。
脚下是芸芸众生。
他一把撤下身上的火浣布,浑身已经被火焰烤的血液翻涌,满面红透。
可当他再度看向人群之际。
全场肃静,瞪目结舌。
所有的羌人全都敬畏的跪伏在地。
北伐军的将士们亦是震惊良久,个个放下兵刃。
以前他们只是尊敬自己的将军,而现在。
将军在他们的眼里,成为了真正的神明!
羌人祭司们望着高台之上的人影,惊呼神迹!
“此乃,赤帝子也……”
“不死者!刘升之,乃无弋爰剑转世!火焚不死!”
“天母佑我!”
青海湖畔,羌人的呼声震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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