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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余波已经结束。

风烟吹过青海湖畔,满地狼藉的牧场上,卢水胡人的残军已被北伐军尽数清理。

来自武威的胡人留下了两千具尸体,其余的兵马尽数溃散,朝着羌中道一路西逃。

大胜而归的庞德翻身下马,等来到刘云的身前之时,周围各大部落的豪帅已经尽数伏首,朝着他们曾经的敌人跪拜。

而躲入青海湖避难的凉州汉民,也不断从深山中走出。

汉军见到数以十万计的塞外人,全军震动。

“将军……这是?”

刘云开口道:“令明,无需担忧,这些羌人已经打算与我解仇作约。”

“羌汉百年战争,终于结束了。”

所谓的解仇作约,是羌人部落之间的一种盟约形式。

羌人早期在争夺河湟谷地的丰美水草的过程中,由于破碎的地形,并没有形成统一部落。种落之间往往相互兼并厮杀,结下了几世仇怨。

但后来,由于东汉气候异常,逐渐进入小冰河期,粮食作物大量减产。

河湟谷地已经不足以供养羌人正常的生息繁衍,羌人在内附汉朝后便开始朝着凉州、并州各地迁移。

羌汉战争实际上,就是汉朝的西北少数民族和汉人争夺生存空间的战争。

由于汉朝制度的不断完善,归附的羌人也不断被纳入了税收体系当中。

豪右和官吏剥削羌民,这成为了羌人战争的导火索。

为了对抗严峻的气候和官吏的剥削,在此过程中,羌人的大种部落,逐渐形成了先零、烧当、滇零这样的强大部落政权和部落联盟。

为此,解世仇而作盟约,成为了部落联合的必要条件。

经过解仇作约的羌人联盟,往往能聚众十数万,他们一度打到三辅,横扫北疆,甚至能打到了洛阳城下……

是汉军的战斗力太弱吗?

未必。

东汉政权的关东士族在羌人战争中,可是出了大力气。

由于地域歧视,和一系列选官制度的调整,关西豪右和义勇军们除了打仗以外,无法在政治身份上获得朝廷的任何承认。

甚至治理关西的各郡太守,大多都是关东人士。

这样,一个神奇的现象就出现了。

歧视关西人的关东士族,加剧在凉州敛财。

不堪重负的百姓们又要遭受羌人东迁的战乱和骚扰。

而实际上担任凉州各地太守的关东士族们遇到羌乱,第一件事,就是跑路……

因为他们的根基在关东,关西乱不乱本质上和关东士族没什么关系,大不了凉州不要了。

这就是东汉朝议之中屡次出现弃凉州这类言论的根本原因。

所以一遇到羌乱,这些关东人便咋咋呼呼,故意夸大羌人的战斗力,要求将郡县内迁到三辅。

太守们卷起铺盖卷,敛财完了就能跑回关东……可百姓们怎么跑,自古以来安土重迁。

百姓被官吏们强制迁徙,不走?那就放火烧屋。

把良田毁了,军事建筑拆了。

直接放羌人入境。

你还能不走?

走投无路的凉州百姓,路途上又要遭到羌人劫掠,甚至是豪右和太守们自己都在劫掠……

于是乎,在百年的羌汉战争中,凉州和三辅的百姓人口凋敝,俨然千里无人烟,以至于汉人的人口规模已经远远小于凉州的羌胡。

贪官污吏对凉州的破坏力,甚至远在羌人之上。

这就造成了一个更可怕的结果。

凉州的汉人和羌人一样痛恨汉朝。

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和羌人一起起兵。

关东士族不管。

朝廷管不管?当然得管,实际上只要东汉的天子能活到成年,羌乱就必须管。

每年几十亿的军费发去凉州,征召数万汉军去保卫西部的国境线。

可统兵的关东士族们能打仗吗……

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前后十数万将士在无能的指挥之下殒命凉州,数不尽的军费被军官贪墨。

除了内斗,搞死皇帝、搞死外戚、搞死宦官,搞地域歧视,搞学阀,搞钱搞女人,把整個朝堂搅得一片黑暗以外,大部分的关东士族几乎一事无成……

最后,靠着凉州本地人为代表的凉州三明平定了羌乱。

立下赫赫战功,是关西人进入朝堂唯一的希望。

结果呢,皇甫规入朝被下狱,张奂把自己的祖籍迁移到了关东弘农郡,最后还是被关东士族排挤的回了敦煌。

段颎投靠宦官集团,事败下狱,饮鸩而死。

这三人可谓是关西的英雄人物了,结果被关东士族迫害成这样。

看到他们悲惨的结局,以后,在凉州掌握军权的军官,谁还敢放弃兵权。

董卓尾大不掉,入了洛阳,干脆一把火把洛阳烧个干干净净,把天下士族的领袖袁隗满门抄斩。

李傕、郭汜把满朝公卿举刀杀戮,是一百多年来关东士族们自己造的孽,自己种的果。

可让人啼笑皆非的是。

蔓延了东汉满朝的羌人动乱,却因为董卓之乱摧毁了关东政权而消弭无形了。

羌人们找到了足以生存的领土,凉州的汉人们也没有了关东豪右的剥削。

双方不断联姻血脉融合,一样的耕种,一样的互换所需,解仇作约,和谐相处。

遇到难以抵抗的大军和战乱,汉人们便跑到羌人的部落求生存。

羌人部落遇到争斗时,也得靠汉人长者去仲裁。

这里的百姓早就融为一体了。

其实,哪有什么羌乱……

民族矛盾之下,掩盖的其实是阶级矛盾罢了。

坦白来讲,桓、灵二帝在明君辈出的两汉王朝算不上富有才干的君主。

但他们为了国家,镇压羌乱,打压世家豪右,也选任过贤良的大臣治理凉州,努力过,反抗过。

换在清平之世,或许能得到更好的名声。

但是,这是汉末,是小冰河期,是民族迁徙大浪潮,是士族盘根错节,即将发展到顶峰之时,桓、灵二帝注定了要为羌人战争负责。

想到这些,刘云望向身旁的芸芸众生。

要说羌人和汉人有什么区别吧。

也未必,大部分羌人也都是黄皮肤,棕眼睛,和汉人一样是古羌人的血脉。

他们喜欢清正廉洁的官员,憎恨贪官污吏。

喜欢平静安宁的农耕生活,讨厌战乱纷扰。

他们本就是汉王朝民族的一部分。

刘云并不像关东士大夫一样,用极端排外的眼光看待任何族群。

因为本质上,羌人和承受不了重税剥削而起义的汉朝农民没什么区别。

在汉朝崩溃后,无论是关西的豪右还是羌人都过了几十年自治的生活。

他们已经习惯了不被人压迫。

但是,曹操席卷关中后,有一个叫夏侯渊的男人拿起了屠刀,让他们重新看到了关东士大夫对边郡生灵的傲慢。

这一刀,也重新点燃了凉州人的憎恨。

为了让凉州人认识到,刘备政权和曹操政权,乃至被关东士族掌控的东汉政权不一样。

刘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学习羌语,他已经做好了结束这场战争的准备。

“我会和诸位,解仇作约。”

“从此后,我们之间的战争永远的结束了。”

“愿意参军的将士,将作为汉军最勇敢的精锐。”

“在驱逐逆魏之后,愿意重新归附汉朝的部落,将享有肥沃的土地和汉朝军队的保护。”

“你们就是大汉的子民,我带你们入塞!回家!”

刘云望向一众羌民,高呼道。

“天祚大汉!”

在各部豪帅的翻译下,盘踞在西海的塞外羌民们千呼万唤。

因为躲避战火,而投奔塞外羌人部落的汉民们也在山呼万岁。

打了这么多年的战争了,他们何尝不想回家……

他们太想回家了。

刘云的话,重新点燃了他们安定生活的愿望。

羌民和汉民们都在高呼。

“天祚大汉!”

“天祚大汉!”

“天祚大汉!”

……

听闻此言,北伐军的将士们方才放下心中顾虑。

他们的统帅已经收服了河湟诸羌。

这也就意味着,和河西胡人的大战,要正式开始了。

众人重新升起篝火,静静等待着女王的仪式完成。

却不料,台下的羌人们望向的高耸的西王母室之时,突然眼神大震。

红色的火苗,爬上了巍峨的宫殿。

“一片火光……王宫起火了!”

刘云转头望向王宫,却只见那白壁一般的宫殿内,竟是露出了熊熊烈火。

“云禄……”

“不好,快救火!”

……

顶层的王宫之中,马云禄坐于王座之上,她身旁的女护卫们紧紧地看着台下的宾妬。

两人各有两名护卫。

门外还有无数的护卫在彼此拼杀,血流满地。

圣洁的王宫,终是遭遇了战火。

王宫内不杀人的规定,彻底被破坏了。

“你输了……”

“沮渠蒙仇已经被杀,你所有的野心全部就此结束。”

“反抗是徒劳的。”

宾妬站在窗棂前,静静的望着青海湖,羌民们的欢呼声,对她而言,是死亡的钟声。

宾妬闭上双眼,身体悠悠一颤。

“是的,我输了……你给女国带来了一位不错的金聚,他骁勇善战,年轻且果断。”

“但是……你不可能掌控女国!”

这不可一世的女祭司,转身朝着王座走去,随着她眼神中的火焰越发蓬勃,在9层石室的外围,已经有不少忠诚于她的护卫,开始向石室周围堆积薪柴。

事实上,王宫坐落在一片树林比较繁密的山坡间。

在卢水胡动手之前,宾妬就已经在山林间布满了一桶桶装满黑色液体的罐子。

这是不得已之举。

“如果沮渠蒙仇成功了,我本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可我太明白女国的法令了,如果我失败了,会被你这个贱人扒了皮,混着骨灰装在瓶子里,然后丢给鸟吃。”

“我不会等你下手,你也得死!”

大风呼啸下,砰的一声爆响传来。

黑色的火焰瞬间倾倒满山,点燃了整个石室。

马云禄望向窗外,却只见山外间一片火海。

林中的鸟雀尽飞,百兽嘶嚎。

黑色的火舌吞吐一切,甚至爬到了城墙的最顶端。

每一层宫室内来不及逃走的贵族,尽数被火焰吞噬。

“这是什么火?”

“你是个疯子!你要亲手毁了圣地!”

宾妬看着眼神震怒,逐渐满脸愠怒的马云禄,冷冷一笑。

“你的母亲带着我的丈夫东征,他死在了马腾的手上,而那个贱人呢,却还恬不知耻的跟随马腾,生下了你这个孽种!凭什么失去一切的是我?”

“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坐上了这个王座,凭什么你一回来我就要交给你?”

“作为‘苏毗’,你既不会占卜,也不懂得国政,你有什么资格来治理女国。”

宾妬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宝玉刀鞘制成的匕首,她步步朝着马云禄走来。

刚要上前阻拦的两名女卫兵轻而易举便被她捅穿了肠子。

“你是年轻,但是我比你要勇敢,比你要聪慧,我才是整个女国的苏毗!”

“我当不成,你也别想活!”

真是疯了,竟然敢在圣地动手!

还杀害女王的护卫。

“你已经不畏惧天母的责罚了吗?”

马云禄虽赤手空拳,但她却丝毫不怕,就在宾妬手中的匕首,朝着马云禄的胸前刺去之时,马云禄果断的侧过身去,只用一只手便轻易的握住宾妬的手腕。

可怕的力量,让宾妬难以动弹。

她眼神惊愕的望向少女,却不想到此女居然和她的母亲一样骁勇善战。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事情……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女王!”

“在凉州我叫西凉玄燕!”

“你私自招揽卢水胡人,进攻我们的圣地。”

“还妄图破坏女国的传承法则,你活不了了!”

马云禄从腰间拔出女王的权杖,直接砸向宾妬的胸膛,打的妇人顿时口水乱流,倒飞而出。

她身后的几名女护卫刚要上前行刺,却被马云禄一记扫堂腿全部扫翻在地。

身手矫健的西凉小马一脚踢开地上的武器,拎着二人的脑袋,砰的一声撞击在一起,两个女护卫眼前翻白,直接被撞晕过去。

见到此景的宾妬,深知不是马云禄的对手。

她捂着受伤的肚子,快步逃出屋门,在九层石室的最顶端,有一处悬于半空的石桥,原本这条石桥可以通往山阴面的那条狭窄山道。

就是马云禄登基前,必须攀爬的那条天路。

然而,由于积年累月的风沙侵蚀,这条石桥如今已经相当脆弱。

因此,马云禄在爬完天路之后,仍得原路返回,走山阳面的道路进入王宫。

“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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