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季夏里,明晃晃的太阳掀起滚滚热浪。
吐着白沫的战马,无人管理,它们快步奔入渭水边,饮马河畔,汲取水分。
魏军的营垒,就立在洛门聚的村寨中和周遭的森林里。
将士们一边用棕叶制成的小扇子,轻轻地扇着风。
周遭的蚊虫,叽叽喳喳吵嚷不停。
夏日鸣蝉,聒噪不止。
空气又热又燥,还干。
关键是,在羌氐的袭击下,洛门聚的魏军又断了粮。
这让本想发动一次更大规模反击的曹真一时间手足无措。
“踏马的,狗粮官,今日又是小斛分粮!”
“还给不给吃饱饭?”
“滚出来,宰了你!”
士气浮躁的魏军终日咒骂,险些发生兵变。
直到曹真骑着快马,带着亲随的虎豹骑前来镇抚,诸将方才萎靡散去。
“费曜,我军还剩下多少日的存粮?”
副将无精打采的说道:“不足三日。”
艰难的局面啊!曹真长叹道:“粮草将尽,督粮官何不送粮?”
“黄忠就在南安扎下了根,上一战虽则击败了他,可我军还未能根除南安的威胁。”
“粮草都没有,怎么打仗?”
毌丘兴无奈的摇头道。
“我军的补给线,要通过渭水北岸的略阳、显亲两县,然后南下运输到冀县,才能向西送到洛门聚。”
“本来,魏王开辟陇山道运粮,就是为了防止刘备军团沿着陈仓狭道的水路阻击魏军粮秣,结果,粮草在陇山道还是出了问题。”
原因么……
仍在于上一任关中统帅夏侯渊。
诸将齐齐看向营中的夏侯霸。
显然这个年轻人也知道他们的意思。
“我会想办法。”
夏侯霸冷哼一声,很快拨马而去。
曹真无奈道:“仲权,莫要鲁莽!”
“唉……”
夏侯渊在雍凉杀伐果决,屠杀羌氐部落老少不留。
生存在略阳、显亲的长离羌和兴国县的氐人曾经追随韩遂。
在夏侯渊派遣张郃击败马超后,他带兵横扫各部,所过多屠戮。
别看,夏侯渊对付马超、韩遂尚显吃力。
可若是没有这些汉人豪帅领导,其余的羌氐根本就不是夏侯渊的对手。
夏侯渊身为关中主帅,其实对自己的才能也很有自知之明。
遇到好对付的羌氐部落,他便亲自上阵,屠戮殆尽。
遇到难缠的马超、韩遂。
他不是让张郃带五千人打先锋,就是让阎行带兵断后。
一遇到他无法对付的敌人,他便在后干起了老本行——给张郃督粮。
反正都是降将,死了他也不心疼,赢了功名归夏侯,输了责任归张郃。
于是乎,曹操看着张郃打下来的大半个凉州,毫不客气的给夏侯渊冠上了虎步关右的威名。
这么说,其实也没毛病,因为夏侯渊屡次屠杀那些反抗能力薄弱的羌胡,的确是让他们感到了害怕。
但是这样欺软怕硬的战果,是没有含金量的。
军中将士骂他‘白地将军’。
刘备也看不起他。
带着几千人横扫凉州的张郃,反倒成了整個西线汉魏双方公认的名将。
只能说,官方文书的褒奖写得再好也没意义,因为人们心中始终是有自己的一杆秤,好坏强弱,不会全由笔杆子去衡量。
“唉……夏侯将军战死后,仲权的心理压力极大。”
曹真幽幽道:“希望他能早点从悲伤中走出来吧。”
“自南安之战后,我又从襄武紧急调来了三千人,将手头的兵力增加到近万人。
“可眼下,断了粮,我军便无法南下去击败黄忠。”
“这样吧……毌丘兴你和仲权二人带领三千兵马,去攻打长离羌。”
“务必把粮草运回。”
“等到粮秣一到,我军便开始追击黄忠。”
“将黄忠余部歼灭,某便与儁义合兵,击退刘备。”
诸将整装待发,皆曰:“唯。”
可还不等毌丘兴出发,却只听一队快马自南安方向快步奔来。
骑手背后插着一支红色的鸟羽旗。
“是鸿翎急使。”
“难道是河西方面的战报传来了?”
费曜面露喜色,拍手叫好。
“将军,定是刘升之被卢水胡歼灭了!”
“陇右局势终得变化!”
曹真面色凝重,不置可否。
“尚不知虚实,等候消息吧。”
马上的骑手很快翻身下马,恭敬道。
“征蜀护军,金城郡传来密报。”
曹真眼神一凌,看着那骑手凝重的面色,已经察觉了事态可能再向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说。”
使者双目颤抖,断断续续的说道。
“令居一战……”
“刘升之枭首……五万级,生俘十万‘生口’,胡兵,尽败……”
风吹落叶,席卷一地。
呆若木鸡的曹真,只感天旋地转。
天塌了……
曹真瞬间震动,连连向后退却了两步,呼吸不能。
他捂着发痛的额头,百思不得其解。
“二十万人的大部落,一战覆灭。”
“偌大的功名白白送给了刘升之,天啊……”
“这是二十万头猪吗!”
曹真以手抚膺,坐地长叹。
其余诸将在看到这份战报过后,亦是胆战心惊,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震惊的无法呼吸。
尽管胡人的力量无法与魏军相比,军队中也多是牧民和奴仆。
但这可是整整二十万人啊!
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该淹没令居塞了吧。
“天意啊。”
曹真仰天长叹。
他只感觉冥冥中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已将魏军笼罩在陇右。
“河西之败,不在小也。”
“魏王以羌胡强制刘备的计略,满盘皆输……”
骂名,是曹魏担着。
功名,刘备得了。
“千百年后,史书上会明明白白的记载着,我曹家串通卢水胡南下,预谋割让河湟。”
“也会记载着,刘升之势如破竹,为守护汉家土地,孤注一掷,大破胡兵,摧枯拉朽,无可阻挡……”
魏国的幕僚们如同小丑一般的计略,在汉军强大的攻势下,全部瓦解。
顶着莫大压力的北伐军,摧破阴云见日升。
这一战,彻底让曹真察觉到了刘升之的可怕。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只觉得这份本该属于他的功名,被人夺走了。
他像是缺了一块心一般,满身绞痛,怅然若失。
事实上,这份了不起的功绩,本来的确属于曹真。
可是,曹子丹虽是人中龙凤。
他却偏偏生了一个猪犬一般的儿子。
你曹真的确能打,破卢水、挡诸葛、施陆议于严霜、奋朱然于雷霆。
然而子孙不争气又奈何,被司马懿灭了门,就别指望魏晋的史书中,能留下你的几页功绩。
“曹真啊……曹真。”
“枉食君禄,枉为人臣。”
“若我能早些劝诫曹文烈加强洮西守备……战局本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从洮西之战开始,我军先丢了洮西,又丢了金城、西平,然后一步步被刘升之打穿西北防线……”
“一旦刘升之席卷河西诸郡,带着精锐的骑兵杀回来。”
“我军最大的优势,也将荡然无存……”
看着一脸颓唐的陇右主帅,毌丘兴和费曜皆是沉闷道。
“将军,那我们还去攻打长离羌吗?”
曹真无奈的摇了摇头。
“无所谓了,我们在陇右把羌胡杀得再多,还能杀得过刘升之吗?”
“唉,走吧,走吧。”
“这一战过后,我军将进入全面劣势了。”
……
汉阳郡。
冀县城。
征西将军张郃与参军辛毗、汉阳太守严干等人汇聚一堂。
来自河西的战报,使得整个汉阳郡陷入了巨大的压力当中。
“没救了……”
“卢水胡被打烂了……”
“刘升之在半年时间里越打越强,一路横扫河湟。”
“只怕过不了多久,整个河西都得丢。”
张郃无奈的苦笑着。
他只感觉,夏侯渊名不副实的虎步关右,真应该安在刘升之的头上。
“胡人指望不了了,我军得单独对抗刘备的主力军团。”
辛毗满眼忧虑:“打得过吗?陇右羌氐蜂起,我军只能艰难维持战线。”
“据悉,北面的长离羌又作乱了。”
“一旦刘升之大破二十万卢水胡的消息传播开来,整个陇右还未归附刘备的羌人都将因为这一战,倒戈刘备。”
雍州刺史张既深表同意:“在这个消息传开之前,得派人与南安赤亭的羌王姚迁乸、以及广魏郡的略阳氐王蒲归联络。”
“我们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羌氐的支持了。”
“还有陇右内的豪右,他们本就与大魏离心离德。”
“一旦此战的影响波及开来,只怕他们也会暗地与刘备勾结。”
张郃点头道:“安抚羌氐,施压豪右,此事都交由德容去办。”
“另外……都护将军去哪了?”
穿着一身魏国官服的严干,无奈道:“儁义是知道的。”
“曹洪将军生性放纵……他去找女人了。”
冀县城,曹洪府内。
作为曹操的宗亲大将,曹洪早年颇受重用,居功甚伟。
只不过,到了战争烈度越来越强的建安末期。
曹洪的领军水平,很明显不适合带领大兵团作战。
看着年纪比他小很多的曹仁、曹真、曹休都被陆续提拔上来。
他却只能当个挂名主帅,曹洪的心中多少是有怨气的。
不过,好在此人心大,不能带兵打仗,到处敛财玩女人也行。
尤其是生存在苦寒凉州之地的妇人,性格冷倔。
当他把那些冷淡的女子,调教的乖乖裸衣跳舞的时候,曹洪心中总能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吱呀。”
门扉大开。
曹洪从一群妇人中,挑选了一位年纪幼小的女奴。
此女明眸皓齿,身体纤瘦,虽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已是出落动人。
她发髻高挽,音容举止,尽显大家闺秀。
曹洪捏着少女的下巴,看着这般姿容啧啧称奇。
“没想到凉州也能有你这样的小美人。呵呵,今年,汉阳郡按魏法录取妇人充入营妓,我特地让严干把你扣下。”
“你应该感谢我。”
那少女眸中冷淡,见曹洪到来,也不害怕。
因为曹洪每天都会来,带着一个个的女子离开,然后把她们羞辱的衣衫不整的送回来。
“我不是奴隶,我的父亲是为了大魏对抗马超而死的。”
“你动用私法,强行将我拐来,录入奴籍,你就不怕会遭报应?”
曹洪不屑道:“那又如何?”
“法便是法,你已经没入奴籍。”
“今后还不知道要送给哪家军户,运气好的话,你会被赐给一个士兵,然后等他出征后,邺城的有司会将你再许配给另外的几家士兵,任人玩弄。”
曹洪威胁道:“若你侥幸能活到七十岁,便会免于被鬻之於巿,可到那时候你也已是满身癃疾残病,与死人何异?”
“想开点,我曹洪虽姬妾成群,却不会放过碗里的任何一粒米饭。”
“你若听话点,好生伺候,说不定莪大发慈悲,纳你为妾。”
对于多数被强行录入奴籍的苦命妇人而言,被高级军官看上,纳为小妾,已经是她们最好的结局。
卖入宫廷当婢女,也有几率像曹叡一朝的郭皇后那样,从一介宫人荣登大殿,可惜这个概率实在太低了。
这个少女显然是不希望走任何一条路的。
她望着曹洪越来越近的手掌,眼神一冷:“你碰了我,会后悔。”
曹洪眼神火热,粗暴的将姑娘直接抱回房中。
“呵呵,那得试试才知道。”
曹洪是幸运的。
因为他强行纳为己有的这个小妾,的确是书香门第出身。
她的父亲正是建安年间最后的一任凉州刺史——韦康。
……
暗夜间,汉阳风波诡谲。
“州君的女儿有线索了吗?”
屋舍中,一抹烛影点亮。
手持着油盏,缓缓落座的中年男子名为赵衢。
而他面前的文弱书生,名为梁宽。
“据传,昨日有两名魏军鬼鬼祟祟的跟在她的身后。”
“然后,人就不见了。”
南安人赵衢、安定人梁宽,和杨阜、姜叙、尹奉、赵昂都是韦康的故吏。
马超当年兵败潼关,攻袭陇右,并杀死韦康。
夏侯渊不敌马超,放弃汉阳。
正是这些人聚众起兵,将马超驱逐,为旧主报仇。
“踏马的,定是曹洪!”
“此人自从来了陇右后,没有一日不在奸淫女子。”
“他胆子可真大,居然敢把手伸到州君的女儿身上!”
赵衢大怒而起。
“我这就联络旧部,宰了他个狗贼。”
“且慢!”
梁宽快步拦在赵衢的面前。
“赵兄,莫要急躁。”
“你也不想想,为何曹真把杨义山等人全都调出去坚守前线,却留我们二人在冀县?”
赵衢思虑片刻,缓缓落座。
“因为他们都是汉阳人,曹操担心他们带着族人在汉阳倒戈刘备。”
“所以,故意把他们调出去守住各城,却把人质牢牢掌控。”
“我们二人在汉阳没有根基,又远离了南安、安定,曹贼对我等防范的很啊。”
梁宽微微颔首。
凉州这地方,还跟其他的州郡不一样。
曹操把凉州的名字都给省了,直接让雍州兼并了凉州各郡。
这不仅是阻断了凉州豪右出仕的渠道,也意味着曹家对这些豪右甚是提防。
实际上,纵观三国全程,能从凉州走入魏国朝堂的人,也就只有杨阜、鲁芝等寥寥数人,根本超不过五指之数……
曹操甚至不屑于去控制凉州势力的人质。
因为这里的地方豪右基本不会有资格担任各郡的太守,掀不起大浪。
也就是在曹真总督陇右兵事过后,才将汉阳豪右分散到前线驻守,把人质控制在冀县。
可这也没啥大用……
建安十九年,为了对抗马超,汉阳豪右的家里人都快被马超杀绝了,他们还是要为韦康报仇。
曹真在挟持一次,也没有意义。
只要汉阳豪右真心想反,魏军就是把人质杀光了,也不会影响局面。
冷静下来的赵衢,知晓此事事关重大。
他们这些人都是韦康的故吏,而韦康的举主又是荀彧。
光是蒙上这一层关系,他们在魏国就很难混出名堂。
赵衢也担心鲁莽行事,牵连了其他亲友,只得无奈道。
“杨义山,姜伯奕等人怎么想?”
梁宽谨慎的打开屋门,确认门外没有校事府的细作后,方才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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