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贼暴虐,汉阳百姓深受其害,羌氐四下作乱,我等也不能独善其身。”
“建安十九年,曹操欲大举迁民以充河北,引得陇西、汉阳、南安百姓四处逃难,若无张既安抚,只怕这里的百姓早就跑光了。”
“说实话,两年前,曹操怎么戏耍我们的,你也不是不清楚,夏侯渊明明都带兵来到汉阳了,可他偏偏坐视我军与马超两败俱伤,也不愿帮我军歼灭马超。”
“凉州人不是没想过投靠魏国,可是结局让我等何其寒心啊,眼下刘备带大军席卷陇右,若是能将曹贼驱逐出境,何乐不为?”
赵衢目光凝滞了片刻。
“问题还在马超身上。”
“此人是刘备麾下的大将,我等若投奔刘备,岂不受制于他?”
“未必。”梁宽思索道:“姜伯奕早早就让姜维随同刘升之入蜀,姜维与诸葛亮关系甚好。”
“而杨义山,也在武都暗中帮助刘升之安养百姓。”
“说不定,这步棋能让我等在刘使君麾下,多一个立足之地。”
“更何况,刘升之何许人也,你我所知,此人义薄云天,与姜家、杨家关系都很好。”
“此人连败曹家诸将,声震河右,手握雄兵,有他当靠山,料想马家也不敢为难我们。”
赵衢闻言称是:“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自五月以来,蜀人并未强攻各处要塞,只抓住机会和张郃野战。”
“汉阳儿郎的抵抗也不紧密,说不定杨义山、姜伯奕已经和刘备暗中了达成某种协定。”
梁宽呼了口气:“魏法有云:围城百日后,援兵不至,则开城无罪!”
“希望曹操能遵守承诺。”
“哈?”赵衢笑了:“指望曹操信守法令,岂不是与虎谋皮?”
“保险起见,我等还是得早做打算,提前将人质救出才好。”
“曹贼,敌视我等,又侵犯州君的女儿,此仇不报,凉州儿郎誓不为人!”
赵衢、梁宽一边筹谋计略,一面向驻守各地的汉阳豪右发去密信。
由令居之战掀起的狂风,左右了陇右的局势。
反叛的火焰已经在陇右各地燃烧。
羌人、氐人、汉人豪右,全都加入了对抗曹军的阵营。
现在最困扰魏军的不是刘备的野战兵团。
而是无穷无尽的治安战。
陇右的七万魏军在羌氐起义地打击下,北部的战线不断缩水。
南部也遭到了汉军野战兵团的反扑。
曹真、张郃再有才干,也只能艰难的守卫在渭水防线上。
他们一边要打击从陇山道劫粮的长离羌,还要一边应对张飞、黄忠、马超三部的进攻。
魏军的近况越发严峻。
远在长安的曹操也能从魏军的战报中看出张郃面临的窘境。
刘晔喜悦道:“魏王,陇右捷报,曹真将军派遣毌丘兴、夏侯霸击败了长离羌。”
“羌人狼狈逃散,我大魏又胜一战。”
呵……
曹操奸诈的眸子,一眼便看穿了障眼法。
战报写得再好,也没用。
战线可是不会骗人的。
报喜不报忧,一直是人类历史文书中的精髓。
从史书中不难发现,有时候一场战役结束后,双方都会宣称自己获得了胜利,这种事情可谓是稀松平常。
赤壁之战后,曹操无视孙刘,直接宣告满朝,天下太平,世界安定。
孙权方的史书说赤壁之战完全是孙家打的,刘备在文中就像个胆怯的小丑。
刘备方说赤壁之战是刘家打的,跟周瑜不沾边。
另外诸如,庞统在雒城下战死后,整个魏国统治区内到处谣传战死的是刘备种种……
这类舆论战太多了。
总之,营造战争神话抢占舆论高地,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很重要。
陈庆之的白袍神话,刘秀的昆阳陨石,属于是造势到了极点的产物。
换到三国来看,营造张辽的合肥神话,以及汉川之战后,对赵云在汉水破敌的大加宣传,就显得非常有必要了。
这一类战争故事,比起上一个档次的神话,魔改的程度要低很多,也的确是宣传部门根据事实写的。
陈寿很少骗人……因为,被神话过的战役,一般都不会记载敌人的战损数字。
最多加上个,破之,大破之,星散流离,死者甚众之类的话语。
至于,到底是什么战果,只能由后人自己猜测了。
现在曹操看着陇右发来的捷报,也是有种被绕在云里雾里的感觉。
大破长离羌,到底杀了多少人……你哪怕按照旧制,把敌人的首级以一当十来算,也不是不行啊。
光写个大破之,意思就是把人吓跑了呗。
“以后这类战报,不必给孤看。”
“拿下去吧。”
刘晔拱手道:“唯。”
不多时,曹操又想到河西战局。
“自刘升之与卢水胡交锋,有些时日了。”
“可有消息?”
司马懿陪笑道:“有魏王坐镇西陲,胡人岂敢不奋力效死?”
“依我看,二十万胡兵大破刘升之,攻入金城郡的消息,就在这两天了。”
曹操从胡床上起身,活动了一下拳脚:“如此甚好……甚好。”
“呵呵,此儿往岁在汉川可是没少让孤动怒。”
“此番攻克河湟,刘备将败。”
“不日,孤将亲领大军,直指汉中,一口气扫略巴蜀。”
幕僚们纷纷恭贺:“魏王威武!”
装备精良,军容肃穆的魏军中亦传来了呼声。
“天祚大魏!”
“世受永昌!”
好消息到此为止了。
长安城外,快马疾驰。
从陇右传来的羽书,一路过关,直达魏王府邸。
“报!”
“魏王,河西急报!”
正处于喜悦之中的曹操,蓦然回首。
长安,宫门外,羽檄交驰,鸿翎急使快步上殿。
曹操眉头一皱。
“又怎么了?”
使者伏跪在地,满头是汗。
蒋济急忙骂道:“愣着干什么,魏王问你话,你听不到吗?”
那信使哆嗦道:“回魏王,说真话,还是假话……”
曹操怒火中烧:“废话!当然是真话,孤征战半生,几经蹉跎,有什么话不能听的!”
“孤让你说,你就说!”
吓得浑身趴在地上的信使,手捧封检,万死不敢:“魏王,下官死罪!”
“还请他人转读。”
望着鸿翎急使手中递来的封检,谁人敢接。
恐怖的气氛已经在大殿蔓延,万一是败报,惹恼了兴头上的曹操,他们有九条命都不够杀。
“蒋济!你去……”
早已听到风声的司马懿抖了抖蒋济的肩膀。
这人又一把将刘晔推向前去。
“给刘子扬!”
刘晔冷冷的瞪了一眼蒋济,转头看向董昭、程昱。
这两人全都默默回头,嚼着肉干佯装不知。
等到曹操回过头来,手足无措的刘晔只得上前接过封检。
拆开封泥和上面的丝线之时,刘晔手抖如筛,心里头七上八下。
“刘升之啊……刘升之,你可千万别惹出乱子来啊。”
深深吸气的刘晔,刚要拆开封检中的机关,等不及的曹操却一把拽去。
“让孤看看。”
“区区一个乞儿,一个贱奴,他有什么本事,把你们吓成这样!”
“孤就不信,他刘升之还能翻了天了!”
曹操迅速看向封检之中的木牍,狐眼一眯,口中默念道。
“令居之战,蜀寇克之……”
八个字,够简略了,省略了战胜者的一切信息。
连刘升之的名字都没有提。
甚至不敢写大胜,大破之,只写了一个较为中性的‘克’字。
校事府的人办事,真是滴水不漏~
可饶是如此,本就多疑的曹操对令居之战却越发好奇了。
他一脚踹翻面前的鸿翎急使,暴怒道:“孤要看详细的战损!”
“谁克谁,到底杀了多少人!战况现在如何,别瞒了,给孤拿来!”
“许褚,将此人拖下去,斩!”
那信使吓得浑身颤抖,惶恐道:“下官死罪!下官死罪,魏王饶命啊!”
……
躲在帐后不敢呼吸的卢洪、赵达二人此刻是绝望的。
一直以来,校事府的刺奸都备有两份战报。
一份是给朝廷看的。
一份是私下里给曹操看得。
“这个驿人比较走运,给魏王看了前面那份,最多只是被杀,不至于灭族。”
“我们可就惨了,魏王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俩可就麻烦大了。”
卢洪恼怒到:“我能如何?魏王要听真话,我能不给吗?”
赵达哆嗦道:“那,您去送?”
“别想了,要死一起死!”
肥胖的卢洪一扒拉着赵达来到了曹操面前,二人伏地道。
“魏王,在下死罪。”
“这是正午,金城郡的细作传来的密信。”
曹操看着封检上脱落的封泥,眼神一凌:“你们看过了?”
卢洪惶恐道:“魏王,因为军情紧急……所以。”
曹操冷哼了一声。
校事府的人是他养的家犬,对曹家绝对忠诚,平常的机密文件都是这二人负责处置的。
二人也会根据曹操的心情好坏在适合的时间呈上战报。
“你们这十多年来,细致入微,除了吕玲绮一事以外,未曾犯过错。”
“孤懒得看了……老实说吧,战况到底如何了?”
卢洪、赵达对视一眼,双双将头磕到冰冷的地板上,满带着哭腔求饶道。
“魏王,下官死罪!”
“蜀寇在令居塞大破卢水胡。”
“刘升之枭首五万级,生俘‘生口’近十万,卢水胡灭亡……”
天崩地裂啊……
五大谋士齐声抬头。
“怎会如此……”
程昱手中的肉干啪嗒啪嗒的散落一地。
董昭眉头的皱纹亦如蚯蚓一般上下窜动。
“不可能……卢洪、赵达,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谋士们一把将封检夺来,定睛一看,只感天旋地转。
“真如贾文和所说,羌胡成了刘升之的养料了……他现在是越打越强啊。”
“天啊……刘升之此战过后,名震天下,席卷河右,只怕不可受制。”
刘晔无奈道:“最可怕的是,他的兵团只损失了五分之一。”
“稍作休整,他便会直捣河西四郡,到时候攻占了河西马场,卷万骑而归……真是可怕的后果。”
谋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句句惊心。
情绪已经累加到极致的曹操如同火山爆发般,朝着谋士们大声嘶吼。
“啊!!!”
虎吼声落。
谋士们心下震恐,连忙匍匐在地。
“说的这么激动,你们以为再给孤报喜呢!”
“刘升之!”
“刘升之!”
“刘升之!”
“孤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把整个徐州人全部屠尽!”
“留下你这个祸患,孤错了……孤犯了大错!”
盛怒之下的曹操,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他信步穿越了跪在地上的众人,拂袖而去。
一阵阴风刮过,满堂冷汗四溢。
“虎侯,快跟去看看!”
机敏的司马懿连忙提示。
现在也就只有许褚敢跟在曹操身后了。
长安城,巍峨的城楼上,曹操气得呼吸都在颤抖。
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回荡,他并未回头。
长安城下,早已不似西汉时期的富丽堂皇。
城中百业凋敝,生灵涂炭。
偶有小儿在街头传唱童谣,皆曰:“六七之际火为主。”
“天下再兴卯金刀!”
“刘备发兵诛无道,卯金修德为天子!”
谶言都传到长安来了……
街头小儿,皆是自称:“我正是刘备!”
“我也叫刘备!”
“我小名叫刘备!”
“我不仅名字里有备,小名里还有个德字!”
荒唐啊!
盛怒的曹操,眼神奸诈而阴狠,还不等他下令。
虎卫军已经冲到城下,将这些孩童个个剁成碎肉。
许褚收回了鲜血淋漓的缳首刀,拱手道:“魏王,城内凡是叫刘备的,都已经被我们杀了。”
“可真正的刘备,还没死!”
曹操是玩弄谶言的行家,他最清楚这些谶言是怎么来的。
“只要刘备不死,这些图谶就不会消失。”
“天下就会有无数人改名为刘备!”
“呵呵,虎侯,你信不信,现在就算是在邺城里,也会有人主动改名换姓。”
许褚摇头道:“但他们都会死。”
“只有真正的刘备,才敢正面与魏王为敌。”
“没错。”曹操望向陇右,气息越发沉重。
“孤与刘备年轻时就在洛阳打过交道。”
“认识他足足二十七年了。”
“这二十七年里,孤一次又一次的将他碾碎。”
“怎么自从遇到个刘升之过后,偏偏一切都这么不顺了。”
“刘升之,是孤的克星吗?”
许褚不敢多说,只是想到了一件让他感到奇怪的事情。
“魏王,您还记得,在潼关之战时,曾经有个刺客潜入虎卫军中,想要刺杀大王吗?”
曹操的目光逐渐紧锁:“好像有这回事,虎侯为何突然说这些话?”
许褚一直被人认为是憨厚而鲁莽之人。
可是能担当曹操身旁的亲卫,几十年不曾让曹操的安保出差错。
这样的人,岂能粗心大意?
“那人用的剑招,俺还记得。”
“当初在沔南渡,俺跟刘升之交手的时候,就察觉这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曹操深吸了一口气:“虎侯的意思是,刘升之就是当年的刺客。”
许褚的话就说到这里,他很懂分寸。
“大王,俺告退了。”
静静地在长安城楼吹着晚风的曹操,慢慢平静下来,回忆起了当年旧事。
一个乞儿,明知汉川之战,九死一生,他没有理由带着一百个人来送死。
就算是为了拯救张鲁,他也应该保护张鲁离开,一起投奔刘备。
之所以死守南郑,对抗数倍于己的曹军,也不愿逃走,只有一种可能。
此人很恨曹操,恨到了不惜身命的地步。
“此儿是徐州、彭城国、广戚县、刘氏乡人,建安元年生人。”
“刘备在建安元年担任徐州牧,然后跟袁术争夺广陵,被吕布夺了徐州。”
“按理说,两人应该没有任何交际才对。”
“为何刘备会如此大胆的让一个刚刚归附的米贼担任一方统帅……他就不怕,刘升之占据河西,尾大不掉?”
“嘶,难不成这其中还真有什么隐情……”
满眼狐疑的曹操突然产生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他不断的摩挲着手指,尽量抚平不安的情绪。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么这一战就不仅是魏军战败这么简单,或许更会牵扯到曹家的命运。
“传画工,把刘升之的画像拿来。”
“另外,子扬、仲达,你们二人给孤去邺城校事府,好生调查有关刘升之的一切卷宗。”
“孤倒要看看,这个刘升之,到底还有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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