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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若虚匆忙赶到巡猎司时,天还没有大亮。鲁鹰早就到了,一脸凝重地站在大开的库房门前,昨天放置白玉樽的地方,如今已是空空荡荡。

第二日清晨,白玉樽竟失窃了。

“怎样?是被莫先生盗走了吗?”他劈头盖脸便问。

他紧紧咬住牙关,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不。”

“不是莫先生。”鲁鹰咬牙切齿,踹了踹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某个老头。

梦中的阿零从不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几乎要相信这个阿零是真的,相信阿零并没有被自己赶走。

徐若虚这才注意到这老头的存在,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不是司里的老吴吗?昨天的机关,都是他亲自设置的?”

徐若虚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白玉樽被盗,是在昨晚,这家伙今早被人发现躺在案发现场,怎么也唤不醒。我已经派人询问过他的家人,老吴从十天前起,便有了梦游的毛病,他家人怕他走丢,夜里都是用绳子将他捆在床上。昨晚风雨交加,家里人一个不留神,他便走丢了,谁晓得竟然来了巡猎司!”鲁鹰解释道。

“白玉樽已失,连饕餮将军都入了梦。徐若虚,你现在陷在危险之中。整个无夏城都在危险之中。把你的手给我,让我也入梦里来。”阿零向来平静的声调都有了一丝波动,“让我保护你。”

那么,是莫先生利用梦境,操纵了老吴,盗走了白玉樽吗?徐若虚暗想。不,不对,老吴在十天前起便有了梦游的症状,可那时,白玉樽应该还在莫先生手中。

他梦中的火焰在噼啪燃烧,将阿零团团围绕。

怎么会有人提前料到巡猎司会设下陷阱,从莫先生处得到白玉樽?

“那是饕餮将军。”阿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袭来的还有焦糊的气味。

除非——

她眼角的红妆都花了,犹如滴落下来的血泪。

“糟糕,巡猎司被人利用了!”徐若虚忽然反应过来,“有人埋下线索,一步一步引诱我们怀疑莫先生,待我们从莫先生手中夺了白玉樽,他再从巡猎司盗走它。一开始,这人的目的就是白玉樽!”

有一人自空中跃来,堪堪停在他身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成年女子转过脸来,冷冷的金眸直接望穿了徐若虚的身体。

白玉樽已失,阿零在梦中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刀光过处,所有的怪物都只剩下半边身体,摇晃了一阵,纷纷从屋顶上跌落。

“那会是谁?”

就在此刻,怪物群中忽然起了骚动,以某处为中心,开始向四周逃窜。月光下有流水般的刀光,自那中心处如雷霆暴涨,将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怪物全都挟裹在内。

徐若虚尚未回答,原本躺在地上的老吴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可他怎么也想不清楚,究竟错在何处。

“怪物!”他神志仍未清醒,只是一味喊着,“有怪物!满是尖牙!快跑!快跑!别让它们靠近!”

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那嗓音刺耳如锉刀刮过钢板,徐若虚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一旁的鲁鹰却晃了晃,栽倒在地。

他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鲁教头!”

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肆无忌惮地吞吃生人的魂魄,却无力阻止。

徐若虚大惊失色地过去扶他,发现他双目紧闭,竟跟晓芙一样,陷入了沉睡,嘴角也是诡异笑容。忽然降临的可怕静寂中,只有老吴一个人的声音,还在来来回回地喊着:

徐若虚再一次梦到了血红的新月,梦到了在无夏城屋檐上攀爬的无名怪物。

“快,快跑!有怪物,有怪物!小心它们吃了你!”

徐若虚捏着手心里从梦里一并带出来的水晶薄片,将疑问在心头转了又转,还是咽了下去。

那些无名的满面利齿的怪物呢?它们从何而来?莫先生所说的大麻烦又是什么?

糟糕,巡猎司外,尚有无辜的百姓!

可徐若虚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徐若虚冲出了巡猎司,又缓缓停住了脚步。潮湿的石板路上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他的脚步声被巷道两侧反射回来,显得无比的空旷。他不仅没有见到一个清醒的活人,甚至还差点踩到路中间沉睡着的几只野猫。

疑案告破,整个巡猎司都洋溢着喜悦,连鲁鹰的眉头似乎都松了几分。虽然没有能够抓住莫先生,但他既受了伤,又失了白玉樽,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继续害人。巡猎司已下了通缉令,在无夏城中四处寻找,相信很快会将其捉拿归案。

还有鸟儿,在空中飞到一半,忽然便收拢了翅膀,掉落在他面前。

连博闻强记的徐学士都这样说了,巡猎司的其他人也不敢怠慢。徐若虚亲眼见着白玉樽被锁进了巡猎司的库房。自从上次啼鸟剑被蛇妖盗走,全巡猎司都大大跌了回面子之后,库房便被整饬一新,设下了重重机关,眼看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此刻在人们的梦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他蹲下去,将鸟儿还是温热的身体捧在手里,心头的恐惧就跟笼罩在身边的薄雾一般,越来越浓。

“昔日黄帝初治,山河动荡,洪水滔天,黎民苦不堪言。幸有西王母骑白鹿而来,献白玉环,黄帝命人琢为十二玉器,分散四方,以镇山魂水魄,整个神州才有了接下来的数千年的安宁日子。”徐学士紧锁着眉头,“如今定魂玉器再度现世,也不知是凶是吉。”

“梦魇非常喜欢吃悲伤和恐惧,你会把它们吸引过来的。”有人遥遥地说。

他爹查看了一番,面色严肃地宣布,这可不是普通的白玉樽,而是十二定魂玉器之一。

浓雾之中,朝他一点一点摇晃过来的圆形灯笼上写着个“朱”字,金焰所耀之处,雾气全都消散了。

不过,晓芙手中的荔枝核也是同样,坠落出了梦境,化为实物,想到这一点,徐若虚才觉得踏实了些。

举着灯笼那人最后停在他面前。

这白玉樽明明是梦中之物,此刻却被徐若虚真真切切地攥在手里,真是奇妙。

“常公子。”徐若虚认出了来人,“什么是梦魇?”

常青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面露疲惫,连眼下都带了浅浅的青色。浓雾之中,忽然有细小的旋风呼啸而至,直直扑向他手中的灯笼。金焰顿时动荡不止。

那只白玉樽掉落在他身边,还在滚动不休。

常青抬了另一只手,用笔在空中漫不经心地一点。他俩的身侧响起了细不可闻的尖叫,渐渐远去。

他在纯粹的黑暗中缓缓下沉,再睁眼时,仍是躺在自己床上,床头的怀梦草已经燃尽了。

灯笼重又明亮起来。常青这才扭头对他道:“随我上天香楼吧。”

这声呵斥听来万分耳熟,竟然是阿零!徐若虚只听得耳畔风声骤烈,接着便是莫先生一声惨呼,有温热的血溅到自己脸上来,缠绕在身上的长鼻也松开了。

天香楼中弥漫着怀梦草燃烧的香气。

“放开他!”

当常青带他进入了雅间,掀开了绣着桃花的半透明的纱幕之后,温煦如春的草木香气更是越发浓郁了。

危机时刻,身旁掉落一地的琼花花瓣如遭狂风所卷,在半空中升腾盘旋,形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箭头。

莫先生躺在地板上,闭了眼,两手交叠在胸前,其中一只手上缠绕着白纱。而在一侧的美人榻上,朱成碧同样闭着双眼,也已经沉沉睡着。

莫先生急起来,回身朝他面露凶相,接着就地一滚,化成一只圆滚滚的黑白相间的大猪,甩着根大象似的长鼻子,在浓雾中瞎乱扑腾了一阵,居然也摸到了徐若虚所在的方位,将他拦腰一缠。徐若虚眼前一黑,只听得自己肋骨根根摩擦作响,就要有剧痛袭来。

徐若虚还没能完全理解这一幕的含义,常青已经迈了进去,将灯笼放在地板上。金焰跳跃,照耀着他的脸。

“用晓芙的魂魄来换!”

“吃掉晓芙魂魄的怪物,便是梦魇。”

徐若虚抓着水晶片,他手心中渗出了汗水,让它直打滑。

他从袖子里取出幅卷轴,一点点展开。在白泽精怪图的梦部中,紧跟在圆滚滚的梦貘之后的,便是那没有五官,只有利齿的怪物。

要相信他吗?可要是一旦松手,莫先生从此再不在梦中出现,所有昏迷不醒的人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梦魇和梦貘两族乃是世仇。梦魇贪得无厌,不仅喜欢让人们做噩梦,还会同时吞吃做梦之人的魂魄,让人无法醒来。但梦魇生来惧怕梦貘,只需一只梦貘便足以守护一座城池,令人们梦境安宁。”

“把眼镜还给我!”莫先生喊道,“是你的梦把它们吸引过来的。你如此痛苦自责,它们就喜欢吃这样的梦,还有做梦之人的魂魄,如果我不能阻止它们,会有大麻烦的!”

“所以莫先生便是守护无夏城的梦貘?”徐若虚恍然。

哀嚎声似乎更近了些。不知何时起,一枚血红的新月出现在漆黑的夜空边缘,摇摇欲坠。

常青叹了口气:“是这样没错,但你也看见了,他挑食得厉害。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岭南,据说在那边的梦貘同伴邀请下吃了一回琼华梦,立刻不得了了,发誓从此非琼华梦不吃,一直饿成这个样子。现在他受了伤,又失去了白玉樽,力量大大削弱,再也无法和梦魇抗衡了。”

徐若虚拽住了他的袖子,质问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在害怕什么?”

“所以,那些昏倒的人们——”

“我得走了。”莫先生忽然惊慌起来,“它们要来了!”

“他们的魂魄被梦魇吞吃,但眼下尚无碍。我已让饕餮将军也入了梦,若她能战胜全部梦魇,他们便会复原。”

那是什么?

常青忽然转过头去,望着朱成碧。徐若虚也跟着望了过去,一道细细的伤口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朱娘的脸颊上。

忽然间,一阵遥远的哀嚎穿透了浓雾,遥遥地传了过来。他们两个都停止了动作,静静地听着那哀嚎声。哪怕是在梦里,徐若虚的脊背上也渗出了冷汗。

“常公子!”

“谁跟你说是我干的?”莫先生重新成为半瞎,伸了两手在雾里扑腾,“快把眼镜还给我!”

相较于徐若虚的惊慌,常青反倒镇定很多。他伏下身,弯了手指,轻轻地替她擦着那立刻涌出来的血。

“把晓芙的魂魄还来!”

“梦中一日,相当于现实中的一个时辰。从昨晚她进入梦中到现在,该是不眠不休,战了有五个昼夜了。饕餮虽是强悍的凶兽,也有疲累的时候,受的伤多了,便会累积……”常青忽然哽住了,就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喉咙,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地重新开口,“我帮不了她——需要有人看守着这盏灯笼,替她和莫先生照亮,否则他们就会陷得太深,无法重新自梦中归返到自己的身体里。”

徐若虚瞧出了他的分神,抓住这个机会再朝前一步,一把抢走了莫先生鼻梁上的水晶片。

“你刚才说,是你让饕餮将军入的梦?”

莫先生面露难色:“她昏迷不醒,是因为在梦中失了魂魄,说起来,我也难辞其咎……”

“……是。”常青望着他,良久之后才回答,“是我求的她,再化出饕餮将军来。”

“晓芙昏迷至今,难道与你无关?”

“为什么?你怎能如此驱使她?这跟当初那驯蜂人驱使阿零,不,跟我驱使阿零,有何不同?”

“啥?”

就像是忽然失去了控制一般,这些在他心头盘旋多时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

徐若虚的眼前闪过孟琰臣乱如飞蓬的头发,和濒临疯狂的发亮的眼。愤怒在他胸中烧灼,让他朝前踏了一步,质问道:“你吃掉了晓芙,只是因为孟琰臣的梦不合你的口味?”

“若她因你而受到伤害呢?你难道不害怕吗?”

先前的秀才。

常青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了:“她已经因我受过伤了。”

“啊啊啊啊,太可惜了,本来还以为能吃到饱的!不是说了有开心的事情才叫我的吗?又跟先前的秀才一样不能吃。”莫先生将整张脸都抵在琼花树上,垂下了肩膀,“好饿——”

徐若虚忽然想了起来,为了眼前这个人,那只饕餮曾经付出惨烈的代价。她化出的无头怪兽四处暴走,差点毁掉莲心塔。是常青任她吞吃了自己,又再从阴影深处将少女形态的朱成碧拽了出来。

他之前曾为歹人所控,亲手烧伤了玄蜂所化成的阿零。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已下了决心,再不开口召唤阿零前来了。

“我当然会害怕。和人类有了牵扯,从此再也无法自由的,并不仅仅是阿零。我常常想,她本就是骄傲任性的,若没有我时时束缚,会不会反倒更加快活……”

徐若虚顿时哑口无言。

“常公子!”徐若虚惊叫起来,“你的额头!”

“噗——”他瞪着眼睛,“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是这么苦?甚至比我第一次见你时还要苦上几分?痛苦、烧灼、绝望、追悔莫及,你是不是失手伤了谁?”

一朵鲜红的眼纹正在他的皮肤下若隐若现,似乎随时要冲出来。上一次,将朱成碧拽出阴影时,徐若虚也曾见过同样的事情发生。

无风,但琼树整个颤抖起来。徐若虚只觉得内心一空,就见琼花的花瓣纷纷掉落。莫先生捧着白玉樽,一片一片地接那花瓣,看着它们在樽底融化成薄薄一层液体。他嗅了又嗅,才珍重地抿了一口。

常青却冷静如常,将手掌按在前额上,一点一点地用力,竟将那眼纹生生抹了去。

“啊,抱歉。”莫先生再次摸出水晶薄片来架在鼻梁上,终于在浓雾中搞对了方向,“这下好了。让我来尝尝吧,这第一口……”

“即使如此,我也绝不会松手。”

“……我在这边。”徐若虚无奈道。

他面露痛楚,却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莫先生像是毫无察觉,从树上跳了下来:“好了,别耽误时间!为了今晚,我沐浴、更衣、薰香,还带来了合适的餐具!”他捧着白玉樽,冲着树干说。

“我会守在这里,即使要付出性命,也不会让这火焰熄灭。”

难怪又有新的受害者!徐若虚暗中握紧了拳头。

徐若虚满怀愧疚。

“当然是因为一直在等你!这些天我也去了别人的梦里,可没有一人的琼花有你这样的良材美质,我只尝了一口就跑了!”

若不是他受了误导,将莫先生当作了嫌疑对象,又自梦中夺了他的白玉樽,梦魇也不会不受压制,害得众人都失了魂魄不说,现在连朱娘也入了梦,连常公子也……

“你,你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若有什么他能做的事,能弥补一二……

这个莫先生跟在天香楼上见面时的学究样又有不同,眉眼更加细长,眼波流动,生生地添了三分妩媚。他手中还托了只白玉质地,通体生光的双耳酒樽,听得徐若虚叫他,笑眯眯地应道:“终于肯点燃怀梦草了?可是有了什么欢喜之事?”

对了,莫先生的眼镜!他在袖中翻找一阵,将那枚小小的水晶薄片找了出来。

“莫先生!”他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若我也入梦,将这眼镜给莫先生还回去,会不会对他有所帮助?”

琼花树上趴着个他认得的人——

徐若虚只是闭了闭眼,下一刻再睁开,便已经独自站立于一处废弃的庭院,面对着一树半开半谢的雪白琼花。院中雾气弥漫,周围房屋的轮廓包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徐若虚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脱离了沉重的躯壳,开始缓缓上升。

终于还是燃了怀梦草。

他又一次站在了莲心塔顶,望见夜空当中血红色新月高悬,有如一只疯狂的、冷冷嘲笑着的眼睛,在那之下,沉寂的无夏城泛着青白的冷光。

可即使他能等得起,奄奄一息的晓芙也等不起了。

唯一的亮色,是天香楼上常青看守着的灯笼——在梦中,它已经燃成了一团耀眼的火光,形状有如一朵九瓣的金莲。

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还残留着些许不安,他还记得,莫先生咧开嘴角,露出细密兽齿的样子。

他再定睛一看,天香楼上竟爬满了梦魇!它们被那金焰所吸引,自四面八方赶来,正争先恐后地沿着花窗和栏杆爬上二楼。常公子站在圆窗前,护着那团火,运笔如飞。凡被他点中额头的梦魇,尽都尖啸一声,跌落出去。之前浓雾中被常青驱赶的尖啸,竟然是这样的由来。

徐若虚藏在袖袋里的另一只手,将那株完整的怀梦草越握越紧。

“常公子!”

不,还是有迹可循的,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受害者都是无夏城里的少年秀才,就跟徐若虚自己一样。莫先生甚至还亲口承认过,他想吃徐若虚。

“还不快走?”梦魇的包围中传来了质问。

除非能进入梦中,在其犯案的当场将其拿获,可这梦貘只在梦中出没,形踪隐秘,如何能知道下一名受害者是谁?

徐若虚一跺脚,扭头就跑了起来。

难道就真的拿这梦貘没有办法吗?

刚才在莲心塔上,他还望见了一只足有五丈来高,黑白相间的大猪,正甩着长鼻,在远处乱踩乱踏,弄得尘土飞扬。

“混账!”他一拳锤在墙上,“为了口腹之欲,竟然罔顾人命,再这样下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将眼镜还给他!

这次,莫先生又是如何诱惑的他?是不是告诉他,只有入梦,才能重新寻回少女的魂魄?

利齿相击,咯咯作响,紧跟在他的身后。

这些人里,甚至包括了孟琰臣。徐若虚再入牢房,想要再询问些细节,便见孟师兄靠着墙壁,面上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仿佛正在做着不愿意醒来的美梦。他掰开他发僵的手指,见他掌心中,是一根鲜红的怀梦草,已有大半都烧成了灰烬。

毕竟是个书生,徐若虚还没有跑出去两个街口,便喘息不止,双腿酸软,几乎无力抬起。可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那咯咯声如影随形,连同头顶瓦片被踏碎的声响,一直在他身后,甚至还在步步逼近。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竟然一语成谶。接连数日,无夏城中陆续出现了新的受害者,都如晓芙一般,在某一天入梦之后,再不曾醒来。卧房之中,都有着怀梦草燃烧后留下的香气。

不能害怕,他紧握着水晶镜片提醒自己。恐惧和痛苦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只会吸引来更多的怪物。

“那要待到几时?”徐若虚着急起来,“若是放任这只梦貘不管,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晓芙出现!”

正在此时,前方的地面上凭空冒出了一只裹在长毛里的猴爪,根根指甲都尖利无比。

鲁鹰缓缓摇头:“如今仍无确实的证据可定罪,除非我们能在它潜入梦中,食人美梦时当场抓住它。况且,你刚上天香楼,便遇到莫先生,未免过于凑巧。此事似乎另有蹊跷,还是稍安勿躁——”

徐若虚躲避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它朝自己的脚踝上抓了下去。这一下彻底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前平平地砸在了地上。

“巡猎司能下逮捕令,抓捕莫先生么?”

这一下摔得他眼冒金星,半天才支撑着爬了起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检查手中的水晶片。就算是摔倒,他也没有放开它。

徐若虚将探查到的线索和盘托出。

“还好,还好,完好无损——”

“没错!这位莫先生,原型必定便是梦貘。他利用了晓芙的一片少女之心,诱得她燃了怀梦草,让她入了孟师兄的梦。为的就是要让孟师兄梦中的琼花开得足够繁盛,好成就他心心念念想吃的琼华梦。”

他将那镜片裹在袖中,擦着擦着,忽然便浑身僵直。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正贴在他的脊背上!

鲁鹰伸了两根指头,将那红草拈在半空,皱眉道。

徐若虚的脑中飞快闪过满面的利齿,他一点一点地扭转了脖子。一只梦魇的头倒挂着悬在他身后,满头长毛还在晃荡不止。

“这便是怀梦草?”

“啊啊啊啊——”

一柄明晃晃的长刀斜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把最后一个啊字咽了回去。

被他的掌心所温暖之后,它开始散发出某种奇特的草木清香。跟按检司在晓芙闺房中找到的薰香球中残留的味道一样。

“啊什么啊,好吵。”持刀的女将军将手里拎着的梦魇头颅扔开,睁着对冷冷的金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半边脸上俱是鲜血,头顶是一对山羊般的长角。

汉代郭宪的《洞冥记有载,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去世后,汉武帝思念成疾,东方朔献上的,便是这种草。点燃它,便能与思念之人,在梦中相会。

“朱……饕餮将军?你救了我?”

躺在徐若虚手中的,是一株形似萱蒲,通体鲜红的小草。他认得它,知道它的名字——怀梦草。

徐若虚望了望四周散落着的梦魇尸体,赶紧四肢并用地爬了起来。

“若有一天,你遇到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一定要点燃它召唤我去你梦里啊!一定啊!”

“好渴,带酒了吗?”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望向徐若虚,从怀里摸出一株草,可怜巴巴地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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