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曾。”
“小友此言甚对。”莫先生文绉绉地道,“但鄙人是有气节的,便跟那高洁的琼花一样,除了琼华梦,我其他的东西一概不吃!”
她深深地皱起眉头,语气里满是嫌弃:“那汝来此何干?”
“恕常某直言,莫先生,再饿下去,你便要没有力气了。”
徐若虚沉默地摊开手掌,露出水晶片给她看。
这位莫先生依言从怀里摸出枚水晶磨成的镜片,朝鼻梁上一架,整个人顿时散发出一种惊人的学究气来。他揪着徐若虚又打量了一阵,看得徐若虚寒毛倒竖,终于遗憾地叹道:“不能吃啊,真遗憾,好不容易有能入眼的。”他摘下了眼镜,悲伤地想回到树后,却一头撞在了树干上。
饕餮将军略点了下头,便过来将徐若虚拦腰一抱,接着朝半空一甩。
朱成碧叹了口气:“摘了眼镜便是个半瞎,你戴上眼镜再看看?那是能吃的么?”
“啊啊啊啊啊啊——”
“咦咦咦咦咦咦?”他指着徐若虚,扭头朝一旁道,“分明藏着这等美食,却舍不得拿来给我么?”
“闭嘴!”
徐若虚刚退了一步,便见他蹿了出来,却是个文质彬彬的儒雅男子,果然身着有云纹的玄衣,扑上前来一把抓住徐若虚就开始嗅。
接下来,徐若虚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噩梦:
“咦?”树后之人却忽然止住话头,四下嗅着。
他被饕餮将军犹如弹丸一般朝前扔向空中,高高升起,附近屋檐上攀爬着的梦魇被他所吸引,纷纷抬头观看——接着便在下一刻,被冲过来的饕餮将军砍断了脖子。此刻徐若虚已经过了最高点,正挥舞着四肢,犹如溺水之人一般地往下落。
仅凭自己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将其擒获,反倒会打草惊蛇。还是先偷偷溜走,回巡猎司再作计较……
饕餮将军好整以暇地伸手,一把接住了他。
徐若虚心头一跳。连饕餮化成的朱成碧都不敢随便吞吃的,必定是某种厉害的妖兽,而他所流露出的,对琼华梦的向往,对人类漫不经心的态度——徐若虚几乎可以肯定,此人便是在梦中吞吃晓芙的凶手!
“……啊!”
“所言及是。”树后之人赞同道,“还是小友的这树琼花画得漂亮,只可惜终究是假的,不如我曾在岭南尝过的‘琼华梦’,只有最纯粹、最高洁的少年人,才能有这样的心魂,开得出这样的花朵……”
“太吵了。”她简短地道,一扬手,再一次将他扔向了空中。
“去啊?吞了莫先生,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如此五次三番。最后一次被她抓住衣领时,徐若虚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了。
朱成碧原地跳了下:“汤包你不拦我?”
他闭眼等了一阵,却没等到再被扔出去,再睁眼一看,眼前赫然是那只黑白相间的大猪,它趴在飞扬的尘土当中,已经奄奄一息。
“喔?”常青慢吞吞地松开了她,“去吧。”
“蠢货,宁肯饿成这个样子也不肯吃东西!”
“谁也别拦着我,这次一定要吞了他!”
她抓起徐若虚来。
朱成碧将砂锅朝徐若虚怀里一扔,立时就要扑向树后。常青根本看也不看,直接伸手,一把就拽住了她身上的束带。
“等,等一下——”
另有一人在树后一本正经地回应:“方才早已说过,这道白果荔枝姑获煲,虽然用了我送你的新鲜荔枝,但所用姑获太老。姑获鸟这东西,一超过五百岁便口感如柴,完全不能吃。再者火候也不对,白果太烂,肯定是你急于求成,又动用了朱雀焰的缘故……”
抗议丝毫无效。徐若虚飞了出去,撞在了大猪软绵绵的肚皮上,又昏头转向地滑了下去。
他还要往下说,朱成碧却从树身后转了出来。她一手托着只砂锅,一手拎着裙子,气哼哼道:“如此挑食,怎么不饿死你算了?”
烟雾迷蒙,尘土飞扬。
常青像是对他所想之事一清二楚,苦笑道:“此人身份有些特殊……”
徐若虚咳嗽着爬了起来,一时看不清四周,只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后,两手都笼在袖子里,垂着头看他。
这人还活着么?没有被吞掉吧?
“莫先生!”
“竟有人敢挑剔朱掌柜的手艺?”
他连忙道歉,又将怀里的水晶眼镜片取了出来。
“来了个挑剔的食客,说是对什么都没有胃口,非要对着琼花才能吃得下东西。”
“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莫先生不肯伸手来接,“梦魇数量太多,我们杀掉一只,又会有更多的冒出来。到如今,它们已经吞了大部分无夏城百姓的魂魄,这些人的身体只能一点一点地衰竭而死——”
“……这是何物?”
说到这里,他却忽然止住了话头,在空中嗅了嗅。
徐若虚一路踢着齐膝深的流云,踱了过去,内心震动不已。眼前这一幕,跟孟琰臣所说的梦中情形竟然如此相像!
“你闻起来还是这么香,要是能用你的琼花做琼华梦就好了……”
“啊,你来的正好。”他头也不回地道,”来看看这琼树画得像不像?”
“那你便吃吧!”徐若虚忽然想到这一点,“你吃了我的梦,便能恢复体力,赶走梦魇。是我设下陷阱,误伤了你,才有今日这种局面,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幸得眼前尚有熟悉之人。天香楼的账房常青立在那树下,持着支外表普通的笔,正在绘最后一枚花瓣。
莫先生半眯着眼睛,咧开嘴,唇间有细密兽齿闪过:“真的?这可是你说的。”
徐若虚一进天香楼二楼的雅间,便踏入了云雾当中——在他头顶是一整片广阔无垠的夜空,星辰在天际闪烁,视野中央一株流光溢彩,晶莹如雪的花树。
话音未落,便有一株琼花树自徐若虚的脚底发了芽,越长越高,渐渐地抽出枝叶,开出累累的繁花。徐若虚却被包裹在树身当中,只露出头颈在外。
会是朱成碧吞吃了晓芙的魂魄吗?可那琼花树下的玄衣人是谁?晓芙房中的奇异薰香又是从何而来?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如同失血过多。
这一路吃吃吃,甚至吃到人家梦里去的行径,倒挺符合饕餮的作为。
“一朵,两朵,三朵。”莫先生抬头,数着琼花树上的花朵,“你在发抖,你很冷吗?没有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但极少有人知道,外表是名娇俏少女的朱成碧,其真实的原形却是上古的凶兽饕餮。她留在无夏城,只是为了履行当年跟莲灯和尚的一个承诺,要守护莲心塔。整个无夏城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绝超不过十个。徐若虚不巧正是其中之一。
不,有什么地方不对!
说它是无夏城中数一数二的顶级食府吧,它又常常半年都开不上一次业,冷清的时候简直是门可罗雀。说它生意凋敝吧,掌柜朱成碧的一道菜又是千金难求,多少人趋之若鹜,都不见得能分得到一杯羹。
“之前你分明说过,我因为误伤了重要之人而悲伤,所以我的琼花是苦的,必须要我欢喜,这琼华梦的滋味才会好。你现在,不再讨我开心了吗?”
天香楼在无夏城的存在颇为特殊。
“我说过吗?”莫先生耸肩,“或许吧,我不记得了。”
三
他朝虚空中一招手,竟不知从何处取了样器物来,开始一片一片地接着琼花飘落的花瓣。
但这种新鲜荔枝他不仅认得,而且就在昨天还刚刚吃过。就在天香楼。
徐若虚视野的边缘一点点发黑,却还是盯着他手中不放——分明便是已经被人盗走的白玉樽!
这个时节无夏城中绝不会有新鲜荔枝。荔枝这物最为娇嫩,从枝上采下只需一日,立刻变了味道。就算岭南有产,待运到无夏,也早就不能吃了。
“你不是真正的莫先生!你是陷害他的人!”
他塞到徐若虚手中来的荔枝核也是真真实实的。徐若虚将其举了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黝黑,沉甸甸的,表面有明显的四棱。
这人转过脸来微微一笑。蜷曲的雪白长发犹如瀑布般从他的头顶披挂而下,同时冒出的还有前额上一只鲜红的眼纹。
孟琰臣说的是真话。
“你是白泽!”
离开牢房许久之后,这句话依然在徐若虚耳边回荡。他的手腕上,似乎依然还能感觉孟琰臣犹如铁钳般的根根手指。
“啊呀呀,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聪明,味道又这么好的人类小孩了。难怪莫无涯那头猪想吃了你,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口。”他端了白玉樽,凑到唇边,竟然真的饮了一口,“愧疚、悲伤、思念、痛楚。从最纯洁的灵魂的伤口中流淌出来的痛苦,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滋味啊。”
“定是它们,在梦中吃了晓芙!”
白泽翻转了手腕,将杯中浅浅的液体撒向了远方。几乎便在同时,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他身不由己朝后退去,不由得屏住呼吸,以为会传来鼻骨碎裂的疼痛,却只听砰的一声,已是仰面朝天,摔在了自家床边的地上。
“定魂玉樽能稳固魂魄,也能提纯你的痛苦和恐惧,这是梦魇最爱的食粮,它们很快就会蜂拥而至,将你的琼花,连同你的魂魄一起,吞噬殆尽。”
晓芙发出了惊叫。孟琰臣一阵慌乱,其中一只怪物却猛地朝他冲了过来,直直地撞上了他的脸。
哀嚎声越来越近。白泽朝后退了一步,迈入了阴影。
不好!孟琰臣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扯过一旁的晓芙,想要将她护在身后。谁知道他一回头,少女身边忽然出现了几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全身覆盖着猴子般的长毛,竟然没有五官,只有下颚上两寸来长重重交错的利齿,覆盖了整整半张脸。
“等他们吃光了你,就会更加强大。我倒是真的很想留下来,看看那只饕餮最终被累垮的样子,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朝前一步,露出的半边嘴角微微裂开,里面隐约是细密尖利的兽齿。
“后会有期——啊,不对,应该是,后会无期了。”
“我也不是为了别的。”那人冷冷道,“只因你若越欢喜,这琼花便会开得越繁盛,你这场梦的滋味,也就越美妙。”
八
孟琰臣连忙向他道谢:“多亏这位先生仗义相助,让我与晓芙在梦中相会,方才知晓了彼此心意……”
连血红色的弯月都消失了吗?
“唉,仍是不够。”
无论他如何眨动眼睛,眼前都只是一片纯然的黑暗。
玄衣人数了又数,最后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冷,手脚都失去了力气。但他还是能听到无数只爪子在头顶的枝叶间攀爬,听到梦魇喉咙里的吞咽声。它们在撕扯琼花的花叶,每一口都像是在直接撕咬他的血肉。
她竟然与我是一般的心思!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孟琰臣简直想要放声大喊,他身边的那株琼花,像是被他所感染,一朵接着一朵,冒出了更多晶莹如雪的花盘。
它们来了又去,似乎永无休止。
她转动手腕,给他看手心里一枚荔枝核:“眼下你果真到我的梦里来了。我便真是死了,也是欢喜不尽——这个,便给我留作纪念吧。”
够了吗?不,现在还不够。再多坚持一会儿,再吸引多一些,最好能引来全部的梦魇——
晓芙接着说:“小哥哥,你不晓得,自从……我总是想着你,走路时想着你,绣花时也想着你,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我是不是病了,是不是要死了?”
“够了!”有人撕开了他身后的琼花树皮,将他整个人往后拽去。
孟琰臣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徐若虚迷迷糊糊地挣扎着:“我还没有到极限,你得等我召唤你……”
“小哥哥,你尝尝,甜不甜?”
“我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徐若虚。”
相较于孟琰臣的手足无措,少女却展现出了令人敬佩的勇气。她缓缓上前,两颊都带着红晕,直视着孟琰臣,往他的唇间塞了一颗剥好的荔枝。
一切只用了短短的一瞬。
自那之后,孟琰臣再未见过她。但晓芙的影子却无处不在。哪怕是隔着层层的牵牛花、隔着葫芦架,他也能感应到院墙另一端的她。细碎的对话,隐约的嬉笑,从石砖上掠过的清浅脚步,任何一样,都能让他幸福上整整一天。
所有吞吃过徐若虚的琼花的梦魇,全都在同一个瞬间,凝固了身形。它们原本是在往天香楼上攀爬,在无夏城的层层屋檐上奔跑,在与饕餮将军对峙,此刻却尽都仰面朝天。
他还想再说,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接下来的话。上个端午,晓芙听从其母的吩咐,给孟家送过挂在门上的艾叶和柳枝。两人因此打过一个照面。
就在那层层利齿之下,有什么从内里爆裂开来。
“晓芙,你,你怎会在此?”
一只玄蜂飞了出来,脚爪之间还抱着枚小小的光球,照亮被扔在下方,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梦魇的残躯。
玄衣人拍了拍手,从树后转出一位羞答答的少女。孟琰臣一见她,顿时双耳轰鸣,犹如雷击。
徐若虚的琼树并不是普通的琼花。在每一只花瓣下,都藏着一只致命的玄蜂。
“只是眼下,这株琼花开得还不够繁盛,还得锦上添花地加上一笔。”
“阿零,我还是不懂,你是如何入了梦的。”
隔着花叶,那人的相貌看不太分明,只望见他宽大的玄色衣袖,边缘饰着流云。
徐若虚一直以为,玄蜂无法做梦,因此他梦中的阿零,只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幻象。上一次梦到血红色新月时,他就是怀抱这样的念头,才对阿零说了”不”字。
孟琰臣赞叹不已,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又听见树底下有人说:“这是四海无双的琼花。世间唯有心志坚定,品性高洁的少年,才会在梦境中开出这样的花朵。”
“我一直在试着入梦。”那时,他身后火焰环绕着的阿零说道,“我在试着接近你,可你梦中总有愧疚组成的烈火。它们烧灼你,也烧灼我。日夜不休。”
云雾缭绕中,花树高达丈许,枝头上托举着奇异的花盘,边缘九朵蝴蝶一般的莹白花朵,包围着中央金黄的簇簇小花。
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放在徐若虚肩上。
那个暑热难耐的夏日午后,孟琰臣梦见了一树琼花。
稳定,温暖,重若千钧。
二
阿零?!
“……不,我没见着什么黑白大猪。”孟琰臣眼神呆滞,“我的梦中,是璀璨晶莹的一树琼花……”
这个阿零竟然是真的?
“可是梦貘趁你们相会,吃了晓芙?”
一直出现在他梦里,一直忍受着火焰烧灼,而他无力阻止——竟然是真的阿零?
“他们都不肯信我,他们都说我发了疯。可我分明记得梦中,晓芙喂给我的新鲜荔枝的滋味,她还跟我说,她要留着那核,作个纪念。我进她房中唤她时,她还攥着那荔枝核,攥得那么紧,我花了半天,才将她的手掰开来。”他将一样东西使劲往徐若虚的手里塞,”看啊,看啊,就是这个。这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是那妖兽吃了晓芙,要赶紧抓捕它归案,还能救晓芙一命!”
徐若虚猛地转身,拉住了他的手,想要将他拽出来。跟之前一样,他毫无办法,也无法让那火焰熄灭。
徐若虚下意识往后退去,却让他抓住了手。
可眼睁睁地看着阿零受苦,其愧疚痛楚,远胜过之前百倍。他一咬牙,既然无法将阿零拽出来,那他就将自己拽过去。
“你信我跟晓芙曾在梦中相会?!”孟琰臣忽然便扑了过来,撞在牢门上,发出哐当一声。
徐若虚再一次跃入了烈火。
“啊?”
火焰应声而熄。
“你信我?”孟琰臣没头没尾地道。
“我也不知,我只是很想见到你。你不允许我去找你,那么至少在梦里能见到你。我尝试了很多次,终于能让全部的我陷入沉睡。”
“《神州妖事录上有载,这种妖兽名为梦貘,喜好以梦为食。若你与晓芙在梦中所见到的妖兽正是这般模样,那晓芙如今昏迷不醒,必定与它有关——”
就在他们头顶,玄蜂们释放了从梦魇体内得来的光团,那是之前被它们吞吃的人类魂魄。它们在空中拖出长长的轨迹,寻找着原本的身体,要落回去。
这句话起了作用。至少孟琰臣不再前后摇摆了。他转过头来,蓬发间露出一只发亮的眼。
“你还在害怕吗?你还在认为,你跟当初捕捉我,又驱使我去杀人的驯蜂人一样吗?”阿零问,“你如此聪明,为何总在这件事上犯傻?你曾为了我两次跃入烈火,义无反顾——他也会如此吗?”
“琰臣兄!”徐若虚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你所说的妖兽,可是黑白相间,状如巨猪?”
“可我已放你自由……”
仔细听了,他反复念叨的,也不过是这样一句话:“妖兽!妖兽!是我害了晓芙……”
“你曾跟我解释过‘自由’这两个字。你说,它表示,我能去我心之所向,行我所愿之事。呆在你身边,助你寻找最后的真相,就是我所愿之事。”
徐若虚隔着牢门唤他,他也只是面对着牢房的墙壁,前后摇晃,喃喃自语,两手都捧在心口,也不知道攥的是什么。
“可是——”
如今的孟师兄身陷囹圄,数日未曾梳洗,头发乱如飞蓬,看起来倒真有几分疯癫模样。可他衣裳虽脏,还是整理得一丝不苟,又不像是彻底丧失了神志。
“而你别想阻止我,徐若虚。”破天荒地,阿零蛮横地打断了他,“记得吗?你已经扯断了金铃,不再是我的主人了,所以你不能赶我走。”
孟秀才名珏,字琰臣,少而好学,才思敏捷,能七步成诗。他跟徐若虚早先曾就读过同一处书院,由同一位夫子启的蒙。真要算起来,徐若虚还得唤他一声孟师兄。
更多的变化正在他们身边发生,街道隆起,砖瓦掉落。在无夏城的中心,一株崭新的琼树正在生长起来。它越长越大,甚至高入了云霄,枝叶伸展开来,遮天蔽日,将整个无夏城都庇护在下方。
就徐若虚看来,孟秀才不像是发了疯。
发着光的花瓣缓缓飘落,犹如下了一场晶莹的雪。
他伸出去的手略有尴尬,最后还是就势拍在了对方肩膀上:“还是再询问一番嫌犯吧。”
阿零的眼角微微眯起,从他的胸膛里,传来震动。
小羿师在对面无辜地望着他。
“阿零……你在笑吗?!”
“既然如此,随我一起来吧,阿——”徐若虚咬住了自己的舌头。适才他已经抬起了惯常召唤阿零的左手。差一点儿,他就要唤出阿零的名字。
“天哪天哪天哪,真是前所未有的良材美质!世间罕有的坚定的心,如此纯粹的灵魂,如此漫溢的欢喜!”一只巴掌大小的黑白相间的猪,正被饕餮将军夹在胳膊底下,扭着屁股挣扎着,“请让我吃一口,哪怕就一口!”
“据那孟秀才所言,他是在梦中见到的晓芙。这家伙疯言疯语,也不知有几句是真的。”小羿师摇了摇头。
“你当然从未见过了。”饕餮将军应道。
“若说是他给了晓芙薰香,故意要置她于死地,那他何必又主动跳出来担这个罪名?”徐若虚道,“还有,晓芙这边昏睡不醒,孟秀才那边便发了疯。两个人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只是我们目前尚未知道而已。”
她摊开手掌,去接那随风而落的花瓣。
“素有妖法”的徐若虚一边听着巡猎司鲁鹰鲁教头派来的小羿师介绍案情,一边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的卷宗。晓芙的绣房之中,弥漫着一种温煦的草木清香,旁边的薰香球中,只残得有些许灰烬。曹家人无人能识,按检司在孟秀才房中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未曾找到这种薰香的影子。
“这可是,独一无二的,玄蜂之梦啊。”
无夏城分明还设有巡猎司,是专门解决跟妖兽有关的案子的!巡猎司顾问徐学士家还有个机智过人的徐若虚徐小公子,接连破过好几桩人类伪装成妖兽犯案的案子。坊间都盛传他“素有妖法”,少女莫名昏睡这等烫手的山芋,踹给他正是再合适不过。
九
“既有妖兽,还是请专业人士接手比较好。”按检司捕头皮笑肉不笑地道。
沉睡的三人之中,徐若虚最先睁开眼睛。
两家就此撕扯起来,将按检司闹了个不可开交。按检司诸人正在头疼,那疯癫的孟秀才忽然又喊出了新词:“有妖兽!是它们吃了晓芙!都怪我……”
常青背靠着墙坐在不远处,手里还松松地握着那只笔。他看起来如此疲惫不堪,似乎连胳膊都无法再抬起。他们在梦中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可醒来后,阳光才刚刚开始炽烈。它扫清了笼罩在窗外的所有迷雾,也照亮了放在地上的那只灯笼。
此人见晓芙面上尚残留一丝诡异微笑,却再无法唤醒,顿时发作起疯癫来,只嚷嚷着说是他害了晓芙。曹家人立刻便拉扯着他要去见官,可孟秀才的贴身小厮信誓旦旦,言道他家少爷这整整一日未离开过房内一步。
金焰还残有最后一点,却始终在燃烧。
照理说,这姑娘是自己睡了过去,曹家人就算再急,却也怨不得旁人。可偏偏有个姓孟的秀才,平素就住在曹家隔壁的,就在晓芙昏睡后不久,一路喊着她的名字冲进了曹家,也不顾曹家人的阻拦,坚持要见晓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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