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粗陋, 四周也十分破败。
窗户嘎吱作?响,饭菜端来前就凉透了,黑漆漆的两碗菜叶子。连日舟车劳顿, 女郎难掩病态,灯下的眉眼透着憔悴和疲倦。
谢敛看了她一会儿。
“那便烦请谢先生, 听话一点。”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只是浅笑。
谢敛垂眼, 应喏:“好。”
窗外灯笼被山风吹得晃动。
斑驳的影子照进来, 层层叠叠,摇落了满桌,有些静谧。
谢敛不欲影响她的心情, 专心吃饭。
对面的女郎眉间猛地?一蹙,快速搁了筷子,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谢敛猝不及防, 僵了一刹,随即便不再挣扎地?由她夺走了筷子。
“这饭菜气味不对……”她皱眉。
明灭的灯火下,女郎微微仰起脸, 漂亮的瞳仁透出亮光。只短暂地?略作?思索,脸色先是骤然煞白?, 又慢慢地?缓过来一点血色。
她的反应很快,谢敛都有些意?外。
不但如此?, 她立刻侧过脸轻咳, 并没?有打草惊蛇, “是马钱子。”
马钱子有剧毒, 可以让服用者剧痛而?死。
谢敛心中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想?杀他的人太多,能用来杀他的手段自然更多。比起这, 他更意?外于宋矜的医术,没?有人专门?教导,她竟然能够分辨出其中的马钱子。
他读书庞杂,却也知道马钱子色味难辨。
眼前的女郎眸色微深,略作?思索。
她丢下筷子,又捂唇闷咳几声,略带抱怨地?对他道:“饭菜粗陋,我实?在?吃不下……”
那目光藏着期待,谢敛心领神会,道:“稍后我给你做。”
身后无数目光射过来,暗藏着暧昧的揣测。谢敛面色如常,倾身挡住女郎半边身子,任她靠过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话。
女郎面颊绯红,眼睫扑簌着说话。
谢敛便垂眼避开目光,却见她攥着他的衣袖,骨节处微微泛白?。她呼吸有些乱,他原本心如止水,却蓦然间也杂乱了起来。
两人絮絮低语,偶尔响起低笑。
隔着半边屋子,驿卒的脸越来越黑,恨不得上前怒骂不知羞耻。
驿卒盯了半天,两人终于走了。
屋内的伙夫掀了帘子出来,瞥了眼桌上的饭菜,却是一口没?动。两人对视一眼,伙夫率先开口道:“他要?是看出来了,只能将这一伙人都灭口了,免得泄露出去。”
“什?么时候动手?”驿卒又问。
伙夫在?腰间擦了擦手,抽出剔骨刀,信手拍在?案上,“你去报个信,多叫几个帮手,别走漏了活口。”
两人说话的当口。
先前还呼三喝六的差役,纷纷都倒了下去,呼呼大睡。
霎时间,原本便破败的山间驿站,就显得越发寂寥阴森起来。
夜风一吹,如有野鬼哀哭。
天色已晚。
不知为何,王伯和?田二一行?人,却始终都没?有回来。
宋矜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安。
刚刚的饭菜虽未中招,却是差一点就吃下了。何况,对方早有准备,恐怕接下来还会继续下手,只好提心吊胆地?防备着四周。
屋外寒风阵阵,野草起伏。
谢敛挽起袖子,借了厨房,与她说道:“不必多想?,水来土掩便是。”
他太过于淡定,以至于宋矜都要?怀疑,谢敛是否是故意?装出来宽慰自己的。
但很快,青年?便起身去重新打了水。因为镣铐的约束,他行?动十分不便,但却全然应付得过来,不过片刻便将乱糟糟的灶台整理得七七八八。
宋矜呆了呆,盯着谢敛看。
青年?弯腰取碗,投出颀长的一道影子,鹤骨松姿如是。只是本该拿笔的手骨节分明,此?时拿着菜刀,却依旧清正从容,不见半分违和?。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几样?菜便被他准备好了。
暖黄灯光下,宋矜几乎要?产生错觉。
“这里脏,到那边坐。”谢敛抬头。
宋矜偷看被抓包,她略微撇开目光,摇摇了头,有些雀跃地?说道:“我帮你。”
谢敛低笑了声。
宋矜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解,但有点不好意?思。按她对谢敛的了解,此?人十分不苟言笑,平日就算是对别人笑,多半是讥讽地?冷笑。
她抿了抿唇,干脆弯腰坐在?灶台前,准备帮谢敛生火烧水。
别的她不会,但她见过谢敛生火。
宋矜将柴火塞进去,翻出火折子。
但火折子烧了半天,柴火才冒出点火星子,立刻又熄灭了。宋矜无奈,只好一面点燃,一面脸贴着灶膛吹气,却被吹了一脸的草木灰。
折腾了半天,怎么都烧不着。
背后却被人轻轻拿食指叩了叩,宋矜猛地?抬起头,却见谢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仍挽着袖子,修长的小臂上有层叠伤疤。
饶是如此?,线条利旧利落流畅,可见旧年?风骨。他似乎也不恼,只是按着她的肩头,拿袖子将她满脸的灰擦了擦,才说道:“我来。”
宋矜稀里糊涂,被他擦完了脸。
近乎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陡然觉得,这简直就和?小时候,她偷偷溜到荷塘里摘莲蓬,蹭了一脸泥水被阿爹训的画面一模一样?!
也和?读书时藏在?书后偷偷睡觉,结果?打翻了砚台睡了一脸墨汁,被女夫子拎着衣领擦脸极其相似,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羞耻感。
“哦。”宋矜缩了手。
谢敛似乎又笑了,她一下子恼了。
宋矜就只往旁边挪了挪,非要?弄清楚,到底怎么生火。
但厨房本就小,灶膛前也就那么大一块地?方,还堆着许多柴火。谢敛有些无奈,却也由着她,只自己在?她身侧蹲下,抽出被她塞满的柴火,重新生火。
谢敛做惯了这些,不过片刻便冒起火花。
暖黄的火光照在?女郎雪白?的面颊上,纤长眼睫投下片漂亮的阴影,在?她睫羽轻颤间明灭。女郎乖乖坐着,脸上还有些灰,仿佛十分端正,但又藏着难掩的好奇。
实?在?有些怯怯的可爱。
谢敛不觉眸光带了两三分笑意?,但很快消散。
“冷么?”他问。
女郎想?了想?,将双手探到灶膛口,点头:“有点。”
谢敛便起了身,与她说道:“不要?将柴火塞得太满,最好架起来,底下留出空地?。也别等都烧过了,否则新的柴火烧不起来。”
他那位新婚的妻子应下,十分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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