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曹州府衙内外,悬灯结彩,帐红幔绿,喜气洋洋!就连逢年过节,娶妾嫁女,也没有如此喜庆过……。
千头的鞭炮,一挂挂吊满了衙前的大树枝头,尚未燃放。两厢的几十班唢呐笙笛,早已百曲交响!吹的是《喜盈门》,《步步高》,《百鸟朝凤》,《龙戏朝阳》等等。曲儿虽好,无奈乱炖,屁味儿没有!颇似群蛙争鼓,暑蝉乱鸣!令人哭笑不得!
府内厨房下院,菜刀声声,砧板当当;碗碰碟撞,鱼肉飘香,夫人管家,幺三喝四,呼张唤李,丫环仆女,跑东奔西,往上来下,汗水淋漓!忙的不可开交……。
更忙的要数账房前厅!
……抬抬贺礼要记账;箱箱金银要接点;件件珍玩要妥藏……!这些送礼的人中,有曹州豪富士绅,世族宦门!有府衙官吏,各县七品,邻州同僚!令人咋舌瞠目,惊讶不己的是:还有诸道藩镇长官!就连朱范的顶头上司,郓曹濮节度使刘宗也派人送来了珠宝无数……?
原来,京师朝廷驿马,早已一路传报——“皇上爱女同昌公主携新任驸马都尉,文科状元魏保衡,奉旨曹州省亲!并沿途巡察关东各道诸州,一干公务……!”
闻此,诸州各县震动惶惶!曹州朱范,身价暴涨,令人刮目相看啦……!
这日早晨,天刚刚蒙亮,朱范的副长官——曹州长史,就出城十五里,到接官亭下早早候驾恭迎去了!朱范和士绅名流,一干人等,也官服整齐,焕然一新,到了兵丁严卫的曹州南门之外,翘首以待!
时日尚早,众人少不了嬉笑颜开,谈天说地!但多是春风拂面,恭维巴结之词!朝着这位刺史老爷朱范送来——
“朱老爷得此麒麟宝甥,胜似有子有后,洪福自有天赐呀!”
“贵外甥皇榜夺魁,又抬为驸马,朱大人飞黄腾达,官阶连升,指日可待啊!”
“是啊!今后咱们仰仗朱老爷和驸马的提携,都要跟着沾光的呀!”
朱范听了,哈哈笑道:“放心,放心!一人升官,鸡狗升天嘛!”
“啊——?是的,是的!”
“说的是,说的是啊——!”
“哈哈……。”
“哈哈……。”
且不说士绅官僚纷纷奉迎拍马,阿谀献媚!渐渐日头当午,却还不见公主鸾驾,驸马八抬?众人腿痛脖僵,望眼欲穿,口干舌苦!不免一个个焦躁难耐,转如热蚁!谁也懒得咬唇鼓舌,巧言欢心了……。
“来啦!来啦!”突然有人喊了起来。众人莫不一振!举目抬望,果见驿道上远远扬起尘埃!正缓缓地向曹州方向滚来……。
一行队伍渐渐近来了。只见宝幡华盖,旌飘旗扬;龙鸾凤驾,辉映惶惶!中间两台大轿,红顶金珠,紫帘珍绣!前后宫廷卫士,斧钺林立,衣甲鲜明,趾高气昂!……
“啧啧,真是皇家气派!”
“公主曹州省亲,驸马巡按八府,亘古难有一回!今日得见,不枉此生也!”
朱范见众等指指点点,全忘了官家礼仪,高声怒道:“少见多怪,嗨嗨!还不快快跪迎?”
说着,刺史老爷早已匍匐在地,屁股撅起老高,埋首膝下!众人慌了手脚,倒葱似的胡乱趴下,哪个还敢抬头?
此时,公主鸾驾足足尚有半里之遥……。大轿近前,卫土随行分列两边,朱范忘了站起,匍匍伏伏爬到道中,如猪狗拱行,逗人可乐……!
他连连叩头,结结巴巴的口称:“曹,曹州朱……朱刺史……刺史朱……朱范,恭迎公……迎公主……。”
“咯咯……,咯咯……!”
朱范话尚未完,第一顶凤驾轿中传出一串憋不住的笑声,接着说道:“什么‘槽粥煮,猪吃屎;吃屎猪,猪煮饭;公迎公,迎公猪’的?咯咯……,咯咯……!”
公主笑声未歇,随从被逗得哧哧!魏保衡从后面轿里钻出,快步走到前面,慌忙道:“公主,公主!这是舅舅呀!你……?”
轿窗掀开,露出公主的脸,笑面粉红,说道:“咯咯……保衡,你舅舅……咯咯……真逗……!”
原来,曹州人说话囗音,“吃”和“刺”不分!所以公主以讹听讹,笑声不止!
“公主!别,别逗了……!”
“好好……!咯咯……,起轿——!”
差官喊道:“公主凤命,起轿——!”
“喔威——!”轿夫兵差齐呼。
朱范赶紧又退爬回道旁,公主见了,又是一阵:“咯咯”笑个不停……。
魏保衡急得满头汗水:“舅舅,府衙……说话吧!”说完赶紧又钻回轿中去了……。
轿近府前。鞭炮燃起,“噼啪”炸响,笙呐齐奏!朱范和众官员士绅又紧行来到轿前,重新施礼,称道:“下官朱范,恭请公主驸马入府——!”
魏保衡钻轿来,揖手言道:“免礼——!”谁知语刚出口,又想了什么,变色转囗道:“哎哎!不,不免!”
朱范抬脸刚要起身,闻言又赶紧趴下……。
同昌公主从帘缝中瞧见,又逗一阵“咯咯”嘻笑!这时魏保衡跑来,挑帘问道:“老笑个啥哩?你看!舅舅等人给跪着行礼哪!免了吧?”
同昌公主爱逗爱乐,仍然笑个不停,说道:“免啥?哎,我来问你!你舅舅叫猪吃屎吗?”
“不——!舅舅叫朱范,官刺史呀!”
“咯咯……,保衡!你们甥舅真逗呀!咯咯……,煮饭?还管吃屎干啥呀?咯咯……!”
“别闹别闹!他是个舅舅哩!”
同昌公主听了,止住笑声说道:“哎!他是你舅舅,可不是我舅舅!他该称我皇姑哪……!你……你该称我舅姑奶奶?对不?”
“好啦,好啦!舅姑奶奶,人家都跪着哪!你就下轿免礼吧!舅姑奶奶……!”
公主又是一阵好笑,接着说道:“你呀!不懂宫廷礼仪?他们就该跪着嘛!我们进府才能免他们的礼呢!”
“这……?”魏保衡为难的样子更逗。
“走吧——?”公主下得轿来,拉了魏保衡的手,以袖掩口,“咯咯”笑着走进了府衙……。
魏保衡扭头看看舅舅,朱范也抬头看看保衡……。
保衡急得直拽公主的衣袖,低声:“舅姑奶奶,免礼不?免礼不?”
同昌公主进得府衙,再也忍俊不住,“噗哧哧”喷笑连声:“好啦,好啦!让你舅舅别趴在那儿吃屎啦……!”
魏保衡闻言如赦,
忙说:“谢谢舅奶奶!”转身忙口不迭地喊道:“别吃屎啦!啊——?免礼——!”
方才的模样情景,早逗的差役兵卫掩口哧哧!闻得魏保衡高唤,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幸好鞭炮、唢呐乱响!还颇为遮掩些。
……
进得客厅,公主不再好笑了。一切按正常礼仪完毕。朱范忙献上晋见之礼,只见无数箱金银珠宝,满厅生辉!
朱范道:“曹州贫脊,略备薄礼,以贺公主驸马新婚鸿禧!实在不成敬意,望乞笑纳!”
同昌公主何曾希罕这些?看了反而说道:“哎呀——!这些东西,拉回京去怪沉重费劲的!”
魏保衡却忙道:“不重,不重!京城花销大,拉回去费什么劲?这,也是舅舅的心意嘛!嘿嘿……。”
公主听了,气的哼了声道:“哎——,拉!拉!这有什么好玩的?皇宫多的是嘛!”
“是啊,是啊!这不好玩,不好玩!哎——,舅舅可有好玩的东西哪!”
“噢——?什么好玩?快拿来呀?”公主叫道。
朱范听了,手足无措,望着保衡道:“还有什么好玩的?……这……?”
“舅舅,你的‘金凤凰’和‘黑鹰’呢?”
“金凤凰?黑鹰。在哪儿?”公主更为惊奇地问。
朱范却感到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这——?能行吗?”
同昌公主以为朱范不舍得这对至宝,立即现出恼怒之色,说道:“既然舍不得,算啦!保衡,快宣旨吧!宣完咱们走——!”
朱范慌了神,忙道:“哎哎——!不不!那东西能当贺礼嘛……?这……?”
公主越听越气,连声催道:“宣旨,宣读父皇圣旨!保衡——,你怎么啦?”
魏保衡见误会闹成僵局,一道本来可以不宣的旨意,却弄得非宣不可!遇解释又插不进来!见公主发了脾气,哪敢拗得半分,赶紧应道:“是,是!”继而高声喊道:“曹州刺史朱范听旨——!”
朱范和众官只怕公主立时要走,又听到有旨!更不知所措,不明吉凶,颤颤惊惊跪倒在地,口称:“下官朱范听旨——!”
魏保衡念道:“皇帝诏曰:察曹州境内,民政不治……。”
“啊——?”朱范听此,只觉凶多吉少,吓得早尿湿了裤子,浑身筛糠不己……。
魏保衡不知这些,继续念道:“……盐盗猖獗,毁我大唐盐政,朝廷根底!若不尽力剿杀,罪在不赦!朕将以查盐多少而升黜!钦此——。”
朱范想不到,一场欢喜没有盼着,反而接了如此一道圣旨,垂头丧气,磕拜接了圣旨。
同昌公主见此,心里解了一口气!但她还在想着什么“金凤凰”和”黑鹰”,暗下直骂这猪吃屎真是个老鳖一!气的连连“哼”了几声……。
魏保衡解得其意,笑着说道:“嘿嘿……,舅舅,快去把‘金凤凰’和‘黑鹰’献给公主吧?”
朱范低声骂了声:“奶奶的!你还笑?真是——,唉!”忙借机下去换裤,去取‘金凤凰’和‘黑鹰’……。
朱范换了裤子,命手下人取来献上!原来是一只金毛芦花和一只全黑健壮的大公鸡!
公主以为朱范戏弄她,生气地问:“这就是金凤凰和黑鹰?”
魏保衡得意了,吹嘘道:“对!这是两只斗遍三州十二县的鸡王,公主,让他们斗一斗,怎么样?看看好不好玩?”
同昌公主恍然大悟,心里高兴了!拍着巴掌嚷道:“好哇!快,快放出来斗一斗!”
两只斗鸡,战得凶猛彪悍,羽毛横飞,鲜血直流!死也不肯相让半分……。
公主高兴的直跳……。
……
第二天。
开元寺里的大佛殿上,昪律禅师眯着双眼,垂着双袖,面南坐在蒲墩上。
魏保衡身穿三品官服,在朱范的陪同下,正虔诚地给佛上香,礼拜……。
众僧在“咿咿呀呀”地诵经。
只听得魏保衡祈祷道——
“这第一柱香,感谢吾佛保佑弟子高中,得抬驸马……;第二柱香,愿吾佛保佑我富贵永久,长命百岁……;这第三柱香,愿佛助我早日执掌朝中大权……。”
祷毕香完,魏保衡和朱范跪下磕头……。
“阿弥陀佛——!”昪律禅师稍用内力吐诵一声,殿堂嗡嗡回响,如同十八罗汉齐诵,佛祖而语!众人无不惊奇!
昪律起身,礼让二位禅房待茶……。
东方安坐,僧人献得香茗。魏保衡呷了一囗茶水,官势官腔颇大地说道:“老活佛——?”
“驸马爷——。”昪律颔首应道。
“这次本驸马衣锦还乡,是来感谢你的占卜灵验的!你供的佛也是真佛!俗话说滴水之恩嘛……?”魏保衡大大咧咧,装腔作势的样子。
昪律瞧在眼里,缓缓接上说道:“阿弥陀佛——!这一滴水,可不是普通的滴水……。”
朱范听了,却迫不及待的伸脖子问道:“”噢——?活佛!你说清楚些……!”
“阿弥陀佛——!杨枝净水一滴。遍洒三千世界。佛性入德利人天。福寿广增延。灭罪消愆。火焰化红莲。南无清凉地,菩萨摩诃萨——!”魏保衡听了,气势立消,瞪大了迷惑的眼睛,稍有些害怕的样子,立即说道:“啊——!活佛,活佛,请您老明示?”
昪律闻言,仍然是木纳纳的脸色,深沉的合着眼皮说道:“阿弥陀佛——!现在可以告诉你啦!……!”
魏保衡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偈语,眼前似乎重现考场上的种种景象……!
昪律和朱范也似乎活灵活现地看见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朱范却惊?万分,深信不疑的感道:“是啊,是啊!这小子岂能……。”
“哦哦——,驸马老爷,那偈语的前几句,没能派上用场吗?”昪律禅师问道。
魏保衡不瞒地白了朱范一眼,又忙答道:“派上了,派上了!皇上殿试的时候,我也不知是怎样编排的,自然而然地就脱口而出了!也佩服的不得了哩!”
昪律大师深长的嘘了一口气,只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朱范听了,骂道:“你……这小子!……!”
昪律却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魏保衡见昪律禅师似是默认,高兴极了!说道:“老活佛,你真是修行高深呀!对你的恩德,我要涌泉相报……!”
“阿弥陀佛——,老衲岂敢愧受?这都是佛的恩惠……!”
朱范道:“保衡,你小子别卖关子啦!就办了吧!”
魏保衡见舅舅捅破!他笑嘻嘻的对昪律说道:“老活佛呀!休怪弟子玩性未退!我在懿宗皇帝面前,大肆吹嘘你老功德,皇上甚为敬慕!己恩准您为天下十位大德高僧之一!现在看来,我并非吹大牛呀!”
“哎呀呀!老衲功浅德薄,担当不起,担当不起呀!阿弥陀佛——!”昪律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魏保衡转身高声喊道:“把‘大德金牒’和御赐‘活佛匾’献上来——!”
随从应声,手捧玉盘,奉上御赐‘大德金牒’!只见金光闪耀,上面铸有“大德高僧”和“昪律禅师字样!”这是何等荣光的标志呀?
昪律禅师激动不已,跪下谢恩。魏保衡从盘中取下,亲自为他挂在脖颈,垂于胸前……。
这时,又抬上来御赐匾额,只见墨玉晶亮,上面镶着《一方活佛》四个纯金大字,写有大唐懿宗亲书于咸通三年孟冬!昪律和尚又连忙跪下,高诵佛号,眼下留下了几行清泪……。
朱范喜道:“大师,你佛位至极,佩戴上这大德高僧金牒,可与当朝一品,金龟大元齐肩——!可喜可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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