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冢宰千万不要自误,晚节不保。现在可是京察,考评时容不得一点私情!”
吏部,尚书杨博惊讶的看向王篆。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吏部考功司郎中,区区五品官。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敢用这种态度和自己说话?
“如今朝堂内外,大家都看着我们吏部和都察院,大冢宰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万一在此期间徇私枉法,损害的,是大冢宰您自己的名声啊……”
久在宦海,杨博不想失了风度和下属吵架,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你什么意思?”
王篆拿出一份考评语,恭敬的放到杨博身前的桌案上:“韩辑虽然是大冢宰的同乡,但是他行事不端,引来了诸多非议。
按照京察的规矩,四格八法,至少中了无为、不谨、浮躁这三条,应该将他降职甚至革职!”
又在指责自己包庇同乡?
杨博皱眉,他不禁想到了隆庆元年的那一场风波。
当初弹劾自己护短同乡的言官胡应嘉,非但没有借此成功上位,反而在几年前死去。
虽说他的死和自己无关,但是有这种先例在前,怎么还有人不知死活,提及旧事?
杨博低头扫了一眼,确认是自己写给给事中韩楫的考评语。
他知道,韩楫是高拱的铁杆亲信,在高拱被贬辽东后,仍然坚持在多项政策上反对张居正。
如今趁着京察,张居正希望将他拿下,情有可原。
但是韩楫不是普通的山西人,和自己一样,都是蒲州人,比寻常同省老乡的关系要更近。虽然他在入仕后,选择投靠高拱而不是自己,但杨博依然想对他网开一面。
京察考评上,杨博特意给韩楫留下退路,说他虽然惹来一些非议,但是“材识亦见疏通”。
杨博自认做的已经很不错了,评价结果比较模糊,不管贬斥还是留用,都说得过去。
内阁如果真想贬斥韩楫,可以用“惹来非议”这个理由。
没想到王篆还敢亲自前来,找自己的麻烦。
“这份考评,下官这里无法通过!”王篆拱了拱手,“请恕下官冒昧,身处考功司,职责在身,不敢不尽心尽力。韩楫此人平时行事无状,弹劾他的奏疏不是一封两封,势必挺不过此次京察。
下官知道大冢宰宅心仁厚,但是为何不将评语写的明确一些?也好让世人知晓,您不是那种包庇乡里的小人……”
杨博想起来了,就像韩楫是自己的同乡一样。
王篆出自湖广荆州,是张居正的老乡,而且还有一层更亲密的姻亲关系!
经过这一两個月的蛰伏,张居正也要变成高拱那种首辅,就连掌部堂官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杨博随后在心中失笑,至少张居正没有亲自出场,当面和自己发生冲突,派了一个门下,双方都有缓和余地。
这就是张居正比高拱更成熟的地方了。
想到这,杨博不想为了一个韩楫与张居正撕破脸,他随后将“材识亦见疏通”,改成了“材识未见疏通”。
意思全变了,意味着韩楫一点才干都没有,还成天惹事生非。
有这份考评语,韩楫注定无法通过本次京察,而且这辈子都升不到高位。
王篆满意的接过来,准备将这份评语装册归档,以此终结韩楫的政治生命。
他临走前又行了一礼,笑道:“劳烦大冢宰动笔,下官之前若有言语失当的地方,还望不要计较。”
事情都做了,和他王篆一个小官生气也没用。
杨博挥挥手表示并不在意:“不妨事,都是为了朝廷办事……”
门被王篆关上,尚书堂屋里,只留下杨博,一脸阴沉的端起茶杯。
放下茶杯,韩辑冷笑道:“我就知道这个杨博靠不住,果然今天下达的考评语里没有一句好话。”
宋之韩、程文等人,都没有通过这次的京察,只等着具体的贬谪政令了。
众人抱团取暖,聚在一起。
程文叹息道:“本以为杨天官能看在同乡的面子上,放你一马,没想到我等全军覆没……”
“这一次可不只是我们言官遭殃,就连魏侍郎都被贬到南京,当右都御史了。”
韩楫等人只是小官,虽然给事中的权力很大,但是品级不高。
但是魏学曾作为吏部左侍郎,却没能通过这一次的京察,意味着高拱在京的政治势力,被剪除大半。
朱翊钧在每日学习理政的时候,看到过贬谪魏学曾的题本。
他知道魏学曾后来曾署理青海河套、三大征时打过宁夏哱拜,是个名臣。但他为了让张居正以后更加顺畅的施政,没有阻止相关的人事变动。高拱主政时,同样没少排除异己。
魏学曾若继续留京,只会扰乱朝堂。将他放在南直隶,让他专注漕运,可以为将来的漕运变革做准备。
韩楫他们自然不知道,朱翊钧还打算重用魏学曾。
聊着聊着,韩楫心一横,做出决定:“这官当的没什么意思,咱老醯儿不干了!”
众人一惊,连忙劝说韩楫。
没有通过京察,但这并不意味着会被一撸到底,冠带闲住。
最多是从京官贬谪到外地当个小官,终生升迁无望。
虽然不如通过馆选的翰林,但是比起连进士都不是的举人们,依然有着更好的前途。
除了海瑞等少数幸运儿,大部分举人最多当一个县令,一辈子都穿不上六品官服。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就算是张居正当朝,也没什么可怕的,将来还有机会……你要是真把他得罪狠了,明年再找理由扒了官身,这辈子的书就白读了。”
“白读就白读,权当我没中过这个进士!不当官,难道就不活了?我都快要五十岁了,凭什么还要受这个气!”
韩楫心意已决,而且他脾气倔强,别人越是劝说,越没有用。
吵了半天,他干脆当众叫人拿来笔墨,上疏请辞。
这奏疏第二天就走过通政司,到了张居正的手上。
张居正没有批准,随后韩楫又上了一封《病归候调疏》,请求病退。
过了数日,韩楫收到内阁公文,打开一看才发现,原来不是同意病退的回复,而是关于他的降职处置——陕西布政司左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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