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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钧一家人乘船从贵州的?阳河进入清水江,再经过沅江,经由洞庭湖时遇上风浪,差点翻船落水,虚惊一场。然后取道江西,前往福建父亲的官署。此前,汪正珠的父亲汪志伊已于嘉庆十六年调任浙闽总督。李振钧原以为此去福建,可以让妻子与分别多年的父母和亲人们团聚。汪正珠因此满怀着同亲人团聚的愿望,人也精神了许多,病情也似乎减轻了不少。

汪正珠兴奋地跟李振钧诉说着她是如何思念着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四年多不见,不知道父母是不是又苍老了许多?她说父母和随侍在他们身边的兄弟姊妹们听说要与五妹见面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她感叹着,可惜兄弟们大多不在父母的身边,姊妹们也都已经出嫁跟着她们的丈夫天各一方,难得像小时候那样一起打打闹闹,热闹非凡。她还非要丈夫答应她,到了福建一定要带她去看一看大海,去海边沙滩上见贝壳。她出神地想象着,丈夫挽着她的手,踩在细软的沙滩上,任凭海风吹拂长发,听着丈夫吟诵刚刚写好的描绘壮阔大海的诗句。她还说,她要和丈夫一起去看大海上的日出,因为她听婆婆说过,丈夫出生的那天晚上,公公在从广西赶回京城路上的驿站里曾经梦见海日初生的奇观。她把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轻轻地告诉丈夫,如果恰好有长鲸出现,她愿意和丈夫一起骑鲸蹈海而去。她伸出一只手来,把丈夫的脸掰过来,深情地注视着丈夫的眼睛,撒娇似的说:“如果真有那样的时候,你可不要抛下我哦!”李振钧转过身来,双手抱住妻子,急得恨不得指天发誓。汪正珠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就在这时,仆人送来一封信。李振钧接过来,一看是父亲的来信,连忙当着妻子的面拆开来看。,汪正珠正欣赏着丈夫看信的侧影,谁知丈夫的脸色似乎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李振钧看完信,随手重新折起,装进信封,揣进口袋里。原来,李长森在信中说他已经改任江宁布政使,让李振钧不用去福建,而是带着家人前往江宁。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朝廷的朝令夕改,害得李长森的家人东西往返近万里,现在又要从前往福建的半道折返。这让李振钧如何告诉妻子?他不敢想象妻子听到这个消息会多么失望!他站起身,跟妻子说:“我去母亲那儿一趟。”

汪正珠意识到什么,就说道:“我一起去吧。”李振钧点头说好。于是两人一起出门,去寻母亲。

见到母亲,李振钧掏出父亲的来信,递给母亲。顾氏看完信后,抬头看了一眼儿媳妇,神情略显紧张。汪正珠意识到事情一定与自己有关,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抬头看着丈夫,眼神中流露着焦急。

这时,顾氏看着汪正珠开口道:“再生啊,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公公又改任江宁了,我们不用去福建。”

汪正珠听了,知道不是什么凶讯,也就放下心来。但是,这样一来,就不能去与父母见面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一下子熄灭了,支撑她精神的支柱也一下子折断了!

汪正珠极力忍住泪水,极力显得很平静地对婆婆说道:“公公改任江宁是好事啊,——我和父母以后见面也不妨事的。”

李振钧知道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否则妻子会控制不住的。于是告辞母亲,牵着妻子的手,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汪正珠木然起身,跟着丈夫走出门来。

回到自己的屋里,汪正珠终于忍不住了。她倒在床上,伏在枕头上压抑着哭声。李振钧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晚上,汪正珠没有吃饭。

第二天,汪正珠病倒了。

李振钧一行只得掉头取道武汉,从长江乘船前往江宁。

本来一家人正担心前去福建,沿途多是陆路,汪正珠的身体状况极不利于车马颠簸。如今听说不必去福建,自然十分欢喜。但是汪正珠与父母兄弟们团聚的希望一下子化为泡影,心情极为沮丧,本来有些好转的病情一下子变得更加严重。到了武昌后,虽然老家树林冲近在咫尺,都没有能够回老家树林冲一趟。一来因为汪正珠的病情加重,二来武昌是汪正珠的父亲汪志伊曾经任职的地方,也是李振钧与汪正珠缔结良缘的地方。

四年前,汪志伊还是湖北总督。就是在这里,汪正珠与李振钧在双方父母撮合下,结为夫妻。当年两家人团聚的热闹氛围,封疆大吏之女下嫁方伯之子的婚礼盛况,一时成为整个武汉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故地重游,不过四五年时间,当年的一切如在眼前。可是结婚才四年多,妻子汪正珠已经病得几乎无法起床了,一家人都担心她能不能活着回到树林冲老家。看着骨瘦嶙峋的妻子,看着她被疾病折磨得脸色苍白的样子,李振钧很是痛心,又无法减轻她丝毫的痛苦。而妻子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只是一直勉励李振钧要发奋攻读,早日取得功名。汪正珠深知自己不会久于人世,她最担心的就是李振钧。她知道李振钧尽管性格中不乏叛逆,然而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又是一个十分重情的人。虽然他有着过人的才华,但是多情善感是他的软肋,叛逆耿直更是他的硬伤。

汪正珠看着李振钧满心忧愁的样子,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艰难地说道:

“你还记得,我……我父亲说……说你是……是‘天下第一人’吗?”

李振钧抬起头看着妻子的眼睛说:“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呢?”

“你还记得,我父亲送……送给你的……《小学》和……和《孝经》吗?”

“当然记得。——已经熟记于心了。”

“你……你可……可明白,我父亲的……的心意?”

李振钧怔了一下,他不知道妻子为什么突然又提出这个问题。顿了一下,说:“不就是希望我早日取得功名吗?”

汪正珠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你呀!……功名当然……是……要考取的,可是,……可是有些……有些事情……也很重要啊!”说完喘个不停。

李振钧觉得自己算得上孝顺,品行也没有问题,刚想说什么,看见妻子因为咳喘而面红耳赤的样子,便只是点了点头,不想惹妻子继续说下去。他走过去,将被子掖了掖,嘱咐妻子好好休息,身体要紧。其实,妻子今天的一番话让他突然感到心里沉甸甸的。他也突然觉得自己必须赶紧考取功名,了却妻子的心愿,给她一个心灵上的安慰。万一……他不敢想下去,他害怕自己会负疚终生。

可是,汪正珠却似乎还有话说。李振钧只好在床边坐下,深情地看着妻子。汪正珠喘了一会,稍稍平静下来。她才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李振钧说:“夫君啊,有一件事……我……我一直……一直想跟你说。”李振钧轻轻地点点头,让她说下去。

汪正珠艰难地说道:“结婚四年了,我……我……没有为你……为你……生下……生下一男半女,是我……是我……耽误了你呀!”

李振钧连忙打断妻子的话说:“夫人,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请你也不要介意。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别无所求了。”

汪正珠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李振钧连忙伸手握住。汪正珠深陷的眼眶里,漾着泪水。她想提高一点声音,可是又做不到,仍然只能是颤抖着嗓子说道:“夫君啊,‘不孝有……有三,无……无后为大’呀!”李振钧正要打断她的话,却被汪正珠示意止住了。汪正珠继续断断续续的说;“我……我……曾听说,有……有个叫做……‘囡囡’的……女孩,是……是……我耽误了……你……你们。”

李振钧听了一怔,连忙否认:“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听谁胡说的?”

汪正珠打断他说:“你……你也不用……瞒着我了。当初,都是……都是我……自私,一直没有……提起……提起这事。如今……再……再不……提起,我……我……恐怕……恐怕……就……就……没有机会了。”说着,她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李振钧握紧妻子的手,声音颤抖地说:“夫人啊,你不要担心,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会竭尽全力地寻找名医为你治病,你……你就好好将养吧,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说呢!”说完,目光特别温柔地看着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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