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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正珠只好顺从地点点头,轻轻闭上眼睛。李振钧将她的手轻轻地放回被子里,又用手将妻子额上的一绺散发轻轻地拂到耳后,疼惜的看着妻子发呆。

汪正珠刚才的话,犹如一粒石子投入李振钧的心湖里,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那个活泼可爱、青春靓丽的女孩一下子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但是,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不再往下想了。几年的共同生活,汪正珠的知识、眼界、气质和善良,早已征服了他。他视她为知音,引以为知己。在李振钧的心目中,汪正珠早已是亦姐亦师、亦妻亦友,是他心中最理想、最完美的女性。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另外一个女子了。何况他也早已没有想起过这件事来。可是,汪正珠是怎么知道的呢?

原来,有一次,汪正珠正要去找婆婆顾氏,刚走到门外,偶尔听到公公和婆婆在聊天。婆婆说:“燕生的媳妇倒是很贤惠的,就是身体不好,至今还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公公说:“这事急不得。只要把她的病治好了,还怕他们没有孩子?”婆婆说:“是倒是这个理。就怕她这个病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万一……”公公打断婆婆的话说:“不管怎样,等等再说吧!”汪正珠听了,早已泪流满面。

过了一会,又听婆婆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在我娘家那边,燕生小时候认识一个叫‘囡囡’的女孩,那女孩硬说要嫁给燕生。后来燕生回来娶了亲,也不曾理会她。上次我娘家来人,还说起过这件事。好像那女孩子还一直没有嫁人。我是想啊,如果让燕生娶她做个二房也好。”汪正珠一听,犹如五雷轰顶一般,简直站都站不住了。接着只模模糊糊地听见公公还是坚持着说:“再等等吧。我看燕生和再生两个那样子,还是别提的好。”婆婆也接着说:“那也是。”

汪正珠没有继续听下去,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她扶着墙壁,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这件事就像一颗钉子似的,楔进了她的心里。只是因为她一直不知道如何跟丈夫说起,也就一直没有说。

过了几天,李振钧的一个堂兄李振先(字稼畲)要回太湖老家了,李振钧便约了几个人一起在黄鹤楼上为他饯行。

一行人登上黄鹤楼,自然免不了面对眼前的壮美景象感慨一番,或吟诵前人的诗词佳作,或即兴口占一首,热热闹闹,好不高兴!游赏罢了,便是宴会。觥筹交错之间,少不了谈论时事,谈论乡试,谈论功名。唯独李振钧寡言少语,面带愁容。大家也心知肚明,武昌距离太湖老家并不远,李振钧的妻子汪正珠病情沉重,哪里不希望返回老家去,好让妻子安心养病。可是,父亲刚刚去了福建,不到两个月又调任江宁布政使,他必须侍奉母亲去江宁。母亲和妻子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谁也不能放弃。他的难处,大家看在眼里,却都没有解决的好办法。好在毕竟江宁是大城市,名医一定会比太湖多,对汪正珠的病总会好些。

酒宴之间,自然要有应景之作。大家纷纷拿起纸笔,或冥思苦想,或笔走龙蛇。李振钧略加思索,便提笔写下两首七律《黄鹤楼送家稼畲兄归里》:

其一

心胸常抱百年愁,天地惊传一叶秋。

半壁东南楼屹立,大江上下水中流。

离怀别久能谙未,往事谈深似梦不。

话到文章千古恨,潇潇风雨吊荒洲。

其二

岳阳楼上共凭栏,又向晴川画里看。

吟欲撚髭愁韵险,望将穿眼到家难。

乱飘木叶风初动,静答砧声雨乍残。

归去相思渺无际,六朝山影逼人寒。

李振钧在此前的诗作中几乎没有流露过功名未就的忧愁,而在此处竟然接连说到“心胸常抱百年愁”和“话到文章千古恨”,可见这次留寓武昌让他深有感触。两次参加乡试,都黯然落第,李振钧一直认为不是自己文章的原因。虽然有东奔西走未能安心攻读的原因,但是他深信自己精通经史,只是怀才不遇罢了。对于这种东西万里的长途跋涉,他显然是十分厌倦了,妻子的身体也更加令他担忧。武昌离家不过几百里的路程,却“望将穿眼到家难”,尽管“归去相思渺无际”,可是眼前的状况是只能留寓武昌,等待妻子身体好转后再前往江宁了。“六朝山影逼人寒”,一个“寒”字,让人感到一股寒意透彻心肺。这正是李振钧当时心境的写照!既有个人境遇之悲,更有天下危机四伏之忧。

登上黄鹤楼,五年前与汪氏兄弟交往的往事历历在目。今日在此送别自家兄弟,不免想起当年情景,李振钧感慨万端,重新铺纸提笔,略一沉吟,便奋笔直书,一首七言歌行赫然纸上:

澹云微雨登高楼,今昔悠悠万斛愁。

昨夜西风捲林雾,苍茫一览江天秋。

五载重游汉江渚,解佩当年偕稚齿。

白水心肠不改初,青山面目浑犹是。

男儿未具封侯骨,埋首禅巢复诗窟。

题诗空忆鹤千年,点石难酬金十笏。

明珠荆璞人不识,古月好花那抛得。

浮躯七尺蒿与蓬,酒怀空吸春江色。

到眼繁华付雪泥,江头芳草碧凄凄。

汪氏兄弟就是汪正珠的四哥和五哥。俗语云:“除了栗炭无好火,除了郎舅无好亲。”可见郎舅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汪正珠兄弟众多,因为年龄、爱好等原因,与李振钧交往较多的实际上只有汪均之和汪奂之两人。汪均之、汪奂之是汪志伊的第四、第五子,均有才名。汪均之能诗,善古文词。汪奂之又是李振钧的大姐夫,弱冠以五古名于时,著有《射馀偶记》、《住真草堂诗钞》、《瘦月词》等。

李振钧面对眼前淡云微雨、一江秋色,不禁回想起五年前与内兄弟们在武昌相会的情景,大家指点江山,吟诗作赋,高谈阔论,纷纷表示如果不能建功立业、封侯做宰,那也要在禅巢或诗窟中皓首穷经,流芳百世。可是五年过去了,大家依然一介书生。“明珠荆璞人不识”,纵使是明珠,是荆山之玉,又有谁人识得?内兄弟们不还是浪迹浮萍,寄身蓬蒿?我不也是随侍父亲,四处奔波漂泊?满眼繁华,不过是三春雪泥,唯有江边芳草,年年如斯。唯有“白水心肠不改初”,管他“青山面目浑犹是”。

这些年,无端的悲喜,无奈的奔波,无望的功名,再加上妻子的重病,让李振钧感到无比压抑和郁闷。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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