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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添了新油,灯焰便挺直腰杆,仰起脖颈,矜持又自恃高贵,将吴尘的寝屋照得通明。

冯奋常住惯了轩敞奢华的教主寝宫,一时进了这窄狭的民屋,冯大教主浑身都不自在,好在屋里整洁干净,所以还不至于难以忍受。

吴尘并没有邀请他进屋,而是因为天又开始下起了雨,他自己回屋避雨,这个厚脸皮的冯教主便紧随身后不请自入,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吴尘自然也懒得和他计较,进来就进来吧,反正他又不能拿自己如何,不老实或者惹人生厌,随时可以叫他滚蛋。

进屋后,堂堂天下第一教的教主完全没有得到任何礼节性的招待,连杯茶水都没有,只能尴尬地坐在榻前的一方杌凳上,佯装自来熟地四处张望,不过这杌凳还真是高啊,坐在上面跟坐在瞭望塔上似得,冯教主新奇的不得了,转着屁股低头研究,心里嘀咕着‘回去我也要做几个这样式的’。

吴尘自己爬上了木榻,侧身歪倒,一只胳膊支着,手托着脑袋,面部朝外,看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冯奋常,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吭声,又互看了半晌,吴尘首先扛不住了,

“这位教主大人,要是没什么事,请自行离开吧,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家睡觉,跑来盯着我瞅个没完,究竟想干啥呀,你要是来守灵的,你胳膊肘上好歹带个孝箍吧”

说完便翻了个白眼又翻了个身,后背冲人,不再理睬。冯教主见这吴家小子好端端的,忽然就冲自己说了一通莫名其妙且令人费解的话后,便翻身不再搭理自己,令人摸不着头脑,也完全不明白所为何事。

然而冯教主蒙圈归蒙圈,他进来时已经基本摸清这吴宅的大体布局,正宅里内有三楹,两个寝屋中间夹着一个用来迎客和日常吃饭的堂厅,西侧寝屋里大概住着家中的女眷,东屋里只住吴尘这小孩一人。正宅外面左右又连着两个厢房,西侧厢房有没有住人不清楚,而那只妖便住在那东侧厢房里,方才进屋的时候,他是亲眼所见那妖推门进了那个屋。

然而吴家背后的那个神秘道人似乎并不在吴家,这是他的直觉,心中有点淡淡的失望。

说来今夜见到的这只妖,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厉害,狗模狗样的,看着似乎还有点傻里傻气。但无论如何那也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妖。

冯教主之前虽然没有遭遇妖魔鬼怪的经历,但他好歹曾经也是十年寒窗考上岸的读书人,哪个读书人一生中未曾读过几本神仙志怪的话本,因此甄四郎的形象与他想象中还是有挺大出入的。

传说中的妖物多是奇形怪状,身负各种神通,且都是桀骜不驯,无拘无束,藏身在远离尘嚣的山林湖海之中,怎么也不可能会屈身在一座普通民宅里,甘当看家之犬。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吴家人当中或许真的存在传说中的神仙人物,即便没有,也定然存在莫大的干系,否则一只妖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被降服屈身于此。

倘若所猜无误的话,吴家这神仙人物大概便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吴家道人,也就是吴尘小儿的师傅。又大概是仙凡有别的缘故,这道人无法久留尘世,因而便留下那只妖来守护徒儿一家。

如此想来,吴家眼下的这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就瞬时变得合情合理了。

有风自屋外窃入,偷偷爬上灯台,逗弄挑拨,孤傲的灯焰立时腰肢乱扭,屋中物影幢幢。

榻上的吴尘好似已然睡去,悄无声息,独留下高高坐在杌凳上的冯教主,茫然无措,思潮起伏。心中千言万语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身为千年大宅男的他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社交能力早就退化的干净,再加之这么多年已习惯了作为人上人,施号发令的生活状态,一时让他放低姿态,主动求人,也委实需要点踟蹰的时间。

而吴尘显然不想再给他更多的时间了,只见他翻身坐起,一双细长凤目幽幽盯着对面冯奋常的脸,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恶,

“看我屁股看够了没有!?”

冯奋常听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没有看....”冯教主矢口否定。

然而否定无效,吴尘直接打断,

“没有的话,那你紧张什么呀?”

“我....”

冯奋常哑口,瞪着一双眼,脑子像是被呛当了机,需要重新启动。

愣了几息后,冯奋常忽然干干一笑,又低头叹了口气,接着十分突兀地问了一句,

“小郎觉得我是继续当一教之主,还是去做这天下之主?”

说完,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吴尘。

吴尘也对眼看着,脸上依旧表情淡淡,听了冯奋常的问题,端坐在榻缘的上身,慢慢伏下,肘弯支于腿上,手掌微张,托住下颌,作沉思状,双眼凝视着对面的冯奋常,幽幽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脑子有大病?”

冯教主本来见吴尘说话前那一系列的举止,还以为他准备要装个X给自己一些诚恳的建议,毕竟之前他见惯了很多人都喜欢在给人讲道理前,如此做作一番,却如何也想不到吴尘竟直接开口骂他。

“大半夜跑到我这个平民家中,问我这么一个蛋毛才勉强长了几根的未成年人你是要做教主还是做皇帝?我说教主大人,你要实在是闲着蛋疼,就回自己寝宫里招上十来个你教圣女宠幸宠幸,来年给你生百十来个教主继承人不香吗?何苦大半夜跑来一边盯着我这个未成年人的屁股瞧,一边还问出这么操蛋的问题,是仗着老天对你太过宠爱,你于是决定一生放荡不羁爱扯淡是吗?“

冯奋常听完吴尘这一通扫射,倒吸一口冷气,这随口胡诌的本事,不送去边塞跟胡人耍嘴皮子真是大大屈才了。

冯奋常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好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嘴尖牙利的少年郎,不知为何原本还尚在压抑的心情,眼下竟宽解了不少。

“小郎的这一番话说得可不像是蛋毛没长几根的...那什么?未...成年人?说的。未成年人?此称呼倒是稀奇,闻所未闻,不过小郎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我的烦恼确实不太适合问你这样的少年郎,所以还请小郎告知令师下落,我也好亲去领教。”

冯教主语气诚恳,还不忘向吴尘抱拳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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