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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周边并没有人,抬头看过去,在摆满了碑帖的书架对面,就站着一位穿鹅绒灰袍服的男人,他的黑包巾帽檐压得很低,一直压到眉毛上。他的眼光透过书架直视着我却显得很坦然,朝我亮出他盖在手心里的麒麟帖,我也向他亮出手心里的麒麟帖。他看了一眼,然后对我举起了手中碑帖:“我想,这个碑帖对你可能大有用处。”他的眼光左右睃视了一下,然后说:“我已和你见字如面,这里不宜多说,你现在不是马上要离开吴国,而是执行一项秘密行动:利用你和庞少白的亲密直接把他杀了。”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往上冒,那一刻我仿佛冻僵了。他也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我,然后说:“不杀死这个人结果,就是你苏锦书和我毕飞羽双双而亡,我精心建立的魏国奸细王国也将烟销云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最大的后果是魏国灭亡,这绝对不是开玩笑,你我都承担不起。我知道他对你情有独钟,你对他也有情有意。但是他对你并非真情,始终只是孽情,为正派人所不耻。再说不用我多说,奸细之战虽然看不到硝烟,但是它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所以,于公于私你都要杀掉这个庞少白,为国除害,为己除祸。先杀了他,然后你们再议细作堂之事。”他突然将手中的碑帖递过来,说:“这本碑帖不错,我相信你会喜欢——我决定买下送给你,算作我们正式相会的见面礼,如何?”

我不动声色接过碑帖细细欣赏,他在一旁装作寻找碑帖的样子告诉我,这本碑帖第拾壹页上的字全用砒霜和墨写成,是他撕掉原来的页码替代而成,铺子的老板并不知晓,回家化水烘干可得砒霜。我当时就嘲笑他在骗我,因为我们近在咫尺,何不直接将砒霜塞于我手?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合上碑帖,突然出手扯掉他脑袋上的黑包巾,我想看看他头顶上的发旋儿,意外发现他剃了个光头,那光头锃光瓦亮像只刚刚成熟的可以刳瓢的葫芦。看样子就是新剃不久的秃顶,实在看不出什么发旋。

我大失所望,就在这时候一帮兵卒涌进了店里,他们看样子就是有备而来,看我的眼神没有一丝表情,顷刻之间就团团围住了我。这时候毕飞羽当然也跑不掉,他也被一帮兵卒紧紧围住,毕飞羽只是举着双手说:“干啥?干啥?就是书生客看看碑帖,这也犯了哪家王法?”

兵卒们并不回答他,只是强蛮在搜查他和我的腰身。现在我才发现铺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书生,原来他们全是兵卒们伪装而成,这时候他们摇身一变成了打手,将我和毕飞羽包围。一任他们脱衣搜查,结果自然一无所获,那本碑帖和另外十来本碑帖几乎被他们翻烂了,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现。最后我发怒了,我用左御史大夫的身份咆哮起来,同时将手中的碑帖全扔在地上:“就知道你们成天寸步不离跟着我,把我当奸当谍,我左御史大夫好歹也是太初宫里的人,你们的眼睛全瞎了吗?难道不知道我苏锦书是二圣的人是皇爷的人?告诉你们这帮杂种,误了我治皇爷的病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我朝前走了几步,突然看到无为子施施然走过来。我出手揪住一个瘦高个的家伙揪得他白眼直翻:“我量你们没这个狗胆,说,说,是谁让你们来污辱我?是谁?到底是哪个狗杂种?”所有的兵卒被我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那个瘦高个被凳子绊倒,连带着带倒书架,一大排书架相继倒下,灰尘冲天而起。我攥着那本碑帖,拍拍身上灰土扬长而去。

回到白爵观按赤乌指令将第拾壹页放在沸水中熬煮,不到片刻就化成纸浆,最后微火熬干,锅底上白色粉末便是我所要的砒霜。赤乌再发指令,让我利用“刀鱼吸引苍蝇”之法在宴席上毒杀庞少白。我在麒麟阁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过刀鱼,来建邺城后才发现古诗中倍受文人墨客称赞的刀鱼确实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这种刀子一样的江鲜每年春江涨桃花水时成群结队出现在石头城外的扬子江中。也就那几天时间,它们神秘地随着漂浮在江波上的桃花瓣一同出现,跃出水面抢食缤纷的桃花瓣,然后又随着落花流水一同离奇消失,再也寻觅不到它的半点鳞光。

现在正是高天流云的秋天,建邺城四周的山峦深青浅黛,树叶一片红红黄黄,高远的青天上点缀着朵朵烟霞色云彩。虽说现在并非桃花盛开时节,但是想弄到刀鱼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宫中冰窖中就储藏有几大缸刀鱼,我没有费事就让无为子讨得几条。刀鱼圆我在皇爷万寿宴上吃过,鲜美无比。刀鱼清蒸之后有一种奇异的鲜味,苍蝇们难以抵挡如此奇鲜,群飞而来歇落在碟中鱼身上。这时的刀鱼其实是用砒霜腌制,带有剧毒,而苍蝇们则被人为地剪去嘴喙上吸管,所以无法叮食的苍蝇是毒不死的,而它们细得看不见的脚爪上就沾上剧毒,我只需要去请庞少白赴宴时用锦囊偷偷装一些毒苍蝇,然后趁庞少白不注意悄然放飞,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杀庞少白。而且作为赴宴者的我完全可以一脸无辜,然后将投毒恶名推给酒家或御厨。

一连多天我不忍动手,毕飞羽不断通过各种渠道催促我,让我尽快除掉庞少白,然后他来公开惊天隐秘。在我犹豫不决中,苍蝇们在锦囊中被活活闷死,得知情况后毕飞羽干脆给我又准备了一批。我不知道那些苍蝇是从哪里捉到的绿头苍蝇,打开锦囊上的丝带偷偷扫了一眼,只是扫了一眼它们差点就从锦囊口上飞出去。从它们迅捷、生猛的动作上你可以判断出这是一群生机勃勃的苍蝇,它们完全不同于我们平常所见的弱小的饭苍蝇,一个个硕大饱满,浑身上下呈现的那种迷人的色彩令人吃惊,比如硕大眼球呈现的钢蓝色、石墨青、柴炭黑和士林蓝混杂的色彩,比如不断被它夹动的翅膀,颜色也足够迷人,从宝石蓝经艾草青过度到水晶紫,在接近眼球的地方点缀着两点醒目的玛瑙红,而且它的足爪也远比别的苍蝇粗壮。我知道它们的脚爪上布满了砒霜,只要将它从庞少白住处放出,或者偷偷放入厨房,庞少白会莫名其妙中毒而死,并且无法查清是谁投的毒。

我确实马上想见到朝思暮想的赤乌,将前世今生的身世之谜全弄明白。但是他安排我毒杀庞少白,不是说我难以下手,而是根本不可能下手。即便千真万确证明庞少白是十恶不赦的双面奸细,我对他仍然下不了手。对我来说他仍然不失为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友。更何况赤乌是不是变了卦?他杀庞少白是借刀杀人还是另有深意我也不清楚,我怎能轻易下手杀害多年老友?

我对庞少白的感情现在想起来极为复杂,就如同他对我的感情极为复杂一样,我们之间友谊很难用简单几句话来归纳。我忘不了麒麟阁上两个人同窗共读,我是那种一读就迷的书痴。某次我读老子的《道德经》似乎忘记了时间与地点,好象在半梦半醒之间从书卷上抬起眼,一瞥之下发现庞少白正在偷窥我,让我很不习惯,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无论如何不忍下手毒杀庞少白,而毕飞羽却左次三番催我下手。

就在这时候庞少白突然请我去他那里吃饭,对杀人来说应该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我也带着锦囊,毒苍蝇发出低沉的嗡嗡嗡声音,那种不耐烦的声音好象是在嘲笑我胆小懦弱不敢杀人。那次庞少白请我吃的是陈皮红豆汤,那一罐陈皮红豆汤将我喝得灵魂出窍,我说:“从未喝过如此好喝的汤,你和我相识如此经年,怎么就没有煲过如此好喝的汤?”庞少白面白如玉对我会意一笑:“别怪我,要怪就怪麒麟阁没有好陈皮,吴国的陈皮才是天下最好的陈皮。”

我最终放掉苍蝇没有投毒让毕飞羽大为光火,我怀疑我再不动手投毒他会动手杀掉我。就在此时魏国因为与蜀国对峙于剑阁长久没有进展,准备撤军之际魏国大将邓艾却率兵偷渡阴平,越过七百里荒无人烟的险域一举袭占蜀国军事重镇江油,三国天下开始新一轮风云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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