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得出来，你不是头目，是个喽啰。”老头竟然说起一口流利的燕京官话，这是长喜万万没想到的。“如果你再聪明点儿，你应该在我们后方再布置一些人。并且你上面的人也不能只盯着前方，可惜你并不聪明——所以，你们的头目，是谁？”

“刘……刘金才。”

“他去年没死？”

那土匪费力地摇摇头。“县长是……他小舅子……官军去年只是在山里绕了两圈，他们……带队的……还跟我们老大拜了把子，喝了两天……”

“西川的官匪勾结，果然名不虚传。”

“你……是谁？”

“我是谁？”老头拿下毡帽，又揪下脸上的白胡子，一副中年人的模样。“我叫张国昌。”老头——应该是中年人说。

张国昌少将，大申国官军新军第五师的师长，竟然化装成一个跑牲口的老头来到这里。长喜无论如何也相信不了，自己跟随了好几天的老头，竟然还有这么一重身份。

“记住我的名字，张国昌。到了阎王爷那里，可别报错了。”说着，张将军从腰间抽出一支转轮枪，扣动了扳机。

长喜看着张师长，嘴久久合拢不上，而张将军也看向盯着他的长喜，戴上毡帽。

“小伙子，枪法跟道上传言一样好啊。”

“这……这……这都不算啥。”长喜连忙去搔自己的头皮。“我眼拙，没认出来张师长……”

“欸，不说这些。小伙子，一路上听口音，你是三川荥皋的，对吧？”

“我……是，荥皋的，河丘乡张任岭村。”

张师长眼里闪过一丝色彩，但很快又被掩盖上，并没有被长喜察觉到。

“愿意在我手底下干吗？”

“这……我……”长喜还是搔着头皮，支支吾吾。

“不勉强。马上又要打仗了，打土匪。你可以跟着。”

“我……我有一年没回家了。”

张师长大笑一声，挥一挥手，那京片儿老头便走过来，也卸去伪装。“老孙，孩儿跟咱干得不赖，给他一百块钱，送到这县里，叫他安生回家吧。装了这么长时间，把孩儿骗了，也可不好意思。”这话，是用三川官话说的。

“等回了家，给你爹问个好。”张师长看一眼长喜，真像啊，他暗念道。

长喜一听，是荥皋的口音，便也猜到几分。

“张师长，你是……”

“打住吧，疑题以后自有分晓，缘分长着呢。”

而张师长也说对了。这是长喜第一次见到张师长和孙团长。

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等到这时长喜才发现，自己是跟着一群军人跑了好几天牲口。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是张师长的勤务兵。等他坐上了回三川的火车，看着那十来个熟悉的身影，长喜知道，这一片又将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他展开张师长给他的一张字条。

“你该回家了。”

是啊，该回家了，长喜想。跑了两年牲口，跟了不知多少支队伍，经历得也够多了，也是时候给家中双亲和兄弟姐妹报个平安了。

这一年，长喜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