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宫熙琼的偏激,宫熙贤的健全表现在,她不排斥有条件的爱,同时又不失对无条件的爱的向往渴望。从小便常听到有人说,后者才是真爱,但她寻寻觅觅,却终究一无所获,于是她自嘲,恪守做完功课才能休息的人可能连爱自己都算不上无条件,又为什么要执着于此。话虽如此,她也知道,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并没有放弃。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让她等到了。迄今为止,那是她得到过的唯一的无条件的爱,来自于一个连爱情都不曾期冀的家伙。
不得不说,这简直是宫熙贤世界的一个完美缩影。一个人在现实中摸爬滚打,却仍然有颗理想化的心,既没有同流合污,也没有孑然于世,平衡得刚刚好。又或者说烂透了。理想主义者说她俗气,现实主义者说她清高,两头都不沾,活了个模模糊糊。但她却相信平衡有很多好处,就像两性关系中人们常说的般配,她就觉得很有道理。
就比如一个又丑又老又无聊的女人就不该招惹美好得如神明一般的男孩子,那不是爱,是亵渎。这样说听起来很像歧视,也和大行其道的感觉至上完全背道而驰,但事实是,这不仅是在保护男孩子的精神卫生,也是在保护女人的心理健康。要知道,一点自卑就能点燃所有的坏情绪,就能搅乱平静的生活,就能让从来的自信瞬间崩塌,更何况还有那沉重到让人窒息的负罪感——不够坦白会内疚,彻底坦白从此将自卑烙印;一个人独自亵渎神明已经是犯罪,如果只言片语再给另一个人带来影响的话,那可真是罪无可恕了。看,没人从中获益,大家又何苦陷入这样的境地,那么不如一早认清“就不该”,坚守平衡。
这份清醒在朋友中间没少为她招来争议,有人就说她根本不懂爱,林远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宫熙贤是会爱人的。就像中国人为人处事的黄金法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宫熙贤爱人的方式是你想要什么,她会默默递到你手里,因此被她爱着的人常常会有种糊里糊涂的幸福。
是的,她习惯不声张。
爱人不声张,恨人也不声张。她不放狠话,静悄悄地做狠事,像柔软的沙漠,让人忍不住触摸,却可以瞬息吞噬一切,然后继续假装平静。可是这次却不同,她将所有算计摊给人看,显山露水,锋芒毕露,气焰嚣张,像个十足的反派,为什么?
“陆伟,你在为谁做事?是他吗?”
林远左思右想,看到这里,终于有了一点思路。她在唱空城计,蠢人不会但聪明人会上当的空城计。不得不说,的确十分具有针对性,别人或许想当然地认为她在诈骗,陆伟却会因为自己能够做到同样敏锐,反倒有可能相信她,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陆伟眼神飘忽不定,完全一副相信的模样。他似乎在懊恼,又或者在竭力思考。可林远知道,他的心乱了,阵脚也乱了,再多的努力都无用。
很像那个时候的他自己。
宫熙贤从来没有问过,分开的那半年他是怎么过的,她似乎只要认定一件事无法改变,就能痛快命令自己放过它,不像他,那时总是颠来倒去,反反复复,一刻不停地想。起初他觉得,肯定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太久,太过孤独,才会那么轻易乱了心,以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平复。那种感觉很奇妙,你刚刚拿起画笔,心里不受控制又想起那个人,顿时失去所有力气。你明知道不可以这样,却也没有力气从中剥离。他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已经超出客观规律的范畴,他就知道自己根本是在有意推迟康复时间,仿佛那是一种仪式,祭奠自己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心动,因此必须足够隆重。
后来他渐渐明白,他是不甘心。那么优秀完美的人为什么不能属于我,想起她时他会这样想,在超市看到其他情侣时他会这样想,想到她终将属于另一个人时更是愤恨地想。可是他有什么资格不甘心,她不爱他,他不能爱她。
这个觉悟让他痛苦。
痛感似乎有种令人上瘾的魔力,他变得更加糟糕。他不再挣扎,彻底交出自己。放弃意识带来的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抱怨——为什么他不健全,为什么他没有与她相匹配的人生,既如此又为什么让他们相遇,又为什么让他动心。没有人回答他,声嘶力竭之后是万籁俱寂,恐怖,寒冷。他想,他需要一点温暖,一点治愈,一点支撑,一点力量,否则他会就此死去。
可惜他住的太过偏僻,连以捡伤心之人为使命的老道都不会路过。
等他有所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另一个怪圈。可能世上真的有物极必反,现实中不行,他便开启自我迷惑模式。幻想中,一切不幸都不见了,只剩下美好,于是这成了他的定制海洛因。很多时候,药效一过,他会跌入更残酷的寒冷,但偶尔一两次,可能太过投入的缘故,他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那少得可怜的记忆混杂在妄想里,居然没有惊醒他,没有心痛,没有可耻。自那之后,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疯狂回忆每一个细节。
他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残存的意识里,她还睡在他的怀里。那一刻,惊醒时的不甘恼怒一瞬间化为柔软,一身的酥酥麻麻中,心脏和呼吸一起震颤,大脑停止运作,镌刻永恒。直到和她在一起之后他才了解,除了身轻扬,心飞扬,莫名的幼稚和开屏,那种感觉同恋爱没什么不同。可是当时他不懂,只感到无望和难过。
渐渐地,回忆不再能满足他,他开始拼命搜索她的消息。可惜她不是公众人物,网络上几乎没有她的消息,仅有的一次还是和她妹妹一同出现在某个娱乐女明星的新闻里。时至今日,他也不想承认,那时一颗心每天七上八下折磨得他实在虚弱到了顶点,看着词条他竟然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想点开又不敢,却又死也不走,真是纠结胆怯得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好在最终上天怜悯他,一张图片都没有给他。
没有,从始至终一张都没有。
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中毒太深,永远都好不了了,但偶尔某个奋力向上的瞬间,他又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反反复复中,最终给了他希望和目标的依然是魏叔:“我也是最近才无意间了解到,宫家,也就是想买你房子的那个宫氏,原来一直都有收藏你的画,只不过都是经人转手,咱们不知道,否则那会儿没准还能叙叙旧攀攀交情。”
不要轻易离开你的support system,原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魏叔又一次拯救了他。自从得知这个信息,他做过的那些美梦好像终于可以有个结尾,虽然得不到,但或许可以再见到。他变成一条为冬眠做储备的蛇,只等初雪降临,好许愿来年春来报。
很不幸,报的都是坏消息,和他有关的坏消息。算好处么,倒是每天都能看到她的消息了。他那时明明已经平静很久了,可是屏幕中那个女人一出现,他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如果说还有什么尚且可以称得上长进的话,那就是在幻想不存在的未来时被他丢掉的羞耻心不期然间回来了。她不需要他的关心,不需要他的关注,甚至如果知道有人像偷窥狂一样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的话,绝对会感到恶心。可是即便羞耻又怎样,对此他仍然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拜托:“成全我,让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陪着你,不要觉得恶心。”
不要对善良的人说,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而是要说,你这样做对我不好。他知道这行得通。
行不通的是他自己。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他一早做好了血流成河的准备,可是没想到时隔那么久,心依然那么疼,疼到他忘了那些警告——不要一有风吹草动就往自己身上联系,不要轻举妄动做多余的事,不要放纵自己靠近。
再次见到她,他清楚地感受到,血气上涌,喉咙滞涩,心跳乱了,身体麻了,有种落泪的冲动,他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眼看自己那好不容易修复平稳的心绪又要遭殃,他其实还有一点恨她,一个人怎么可以只是见到就这么让人上火。
然而所有的内耗煎熬,他不说,也就无人知晓,她一笑,也就了无痕迹。
就像再见的那一天魏叔其实给他发过信息,不知道是不是人与人之间真的有量子纠缠,最后魏叔居然罕见地问了一句今天还好么,而他回复,一切如常,半年来的游荡,一整天的忐忑,也不过四个字。
一切如常,一切如偿。
大概如偿所愿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包括攻心伐谋。
“他给你什么好处,我给你同样多,而且,今天这事也不再追究。陆伟,告诉我,他是谁?”
“两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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