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就让苏素跟着去吗。”
像是野兽嗅到了危险气息,苏焕陡然深吸了口冷气,酒彻底被惊醒了。
天官冯家,镇南候韩家,怀化大将军独孤家,再加上国子监祭酒苏家,几家孩子结伙去强抢西府镇抚大将军,元国公府!
苏素犹然在强调:“对了,高晋回来了,和行偃一起进了城,现在就在府门外陪着行偃,明天早上他也一起去。”
“哦!”还要加上个六镇中底蕴最深厚的高家的嫡长孙。
苏焕扯着颌下的胡须,眉心拧成了个锁。
苏素察觉到父亲神情的凝重,松开了手,敛起笑容,默默看着父亲。
苏焕爬起身,撩着用来洗笔的白瓷瓮里面的水,洗了把脸,见女儿翘着指尖点着右嘴角,索性把脸闷进水里,使劲的把整张脸揉搓了一遍。
直起腰,抖抖衣袖,反过来,用相对干净的里衬,抹去了脸上的水珠。
“喝茶,还是醒酒汤?”苏素柔声问道。
“都不用,你陪爹一会。”
父女二人站在露台上,望向街对面的一排府邸。
半柱香时间,苏焕收回视线,看向女儿,“一动不如一静,缓一缓,慢两步,三思后行。”
苏素福了福身子,“那我去给行偃回话了。”
拎着裙角,脚步轻柔,下了‘万三千’。
快到了府门,清瘦少女脚步变得沉重又杂乱,嘴里还大声呵斥着看门的家丁,“都瞎了眼了! 院子里灯笼被风吹息了,也没人管,一个个木头人,一扒拉一动。 哼!”
莫名其妙挨了骂的家丁,头扭向一边,使劲翻着白眼。
清瘦少女跨出了府门,神情又是一变,下颌尖尖的一张小脸戚戚然,脚不离地一步一挪,含着胸,弱不胜衣的娇弱样,我见犹怜。
朱唇未启,薄薄精巧的两扇鼻翼,乎乎灵灵颤动着,语声哀切:“我爹......”
冯行偃黑着脸抢着说道: “好了!好了,不用你说,我知道了,你爹不允。”甩着手扭头向街对面走去。
高晋面露歉意,拱拱手,扭身去追冯行偃。
京兆四大望族之首的苏家子弟,历来做的都是清流的官,不是在国子监教书,就是在弘文馆修书,在一个小圈子里兜来兜去。
福禄街最好的两家家学,冯家一个,另一个就是苏家。
与冯家的家学收学生有教无类大相径庭,苏家的家学非秦人中的读书种子不收。
就连对门镇南候韩家的子女,还是看在韩候是能喝到一起的酒友,娶得妻子是相熟的秦人大商贾窦孟德之姐,生养的子女们算是半个秦人,才破例收下。
如此家教,苏家的孩子与六镇子弟自然没太多来往。即便年岁相仿,高晋也只是知道苏家小女儿精灵古怪。
清瘦少女看着俩人勾肩搭背,嘀嘀咕咕边说边走向对面的韩府。勾着下嘴唇使劲吹出口气,额发飘扬着扭身回府。
“燕俱罗怎么教你的!‘遇见了个精致俊俏小郎君,约好了明日一同去瞧瞧。’拿这般说辞给当家的主母,一准会让小娘出门。”高晋埋怨着。
冯行偃耸耸肩,“苏素没娘亲,啥事都要她爹点头。
苏焕那老不正经,顶着西魏第一雅士的名头,在外面眠花宿柳,就是不续弦。
嘿! 老不正经在国子监教学时常喝的醉醺醺,在学堂上就跟学生争辩画眉阁姑娘哪个最可人,谁都知道是老混球一个。
可回了府,教自家孩子又是一个样,严! ”
‘音不雅,问苏郎!’
‘纵横十九道,奉饶天下先。’
苏焕西魏第一雅士的名声,大半来自于青楼楚馆当红姑娘们的追捧。
反过来,他出手一幅字,一阙词,就能捧红一位花魁。
某位红楼姑娘若是将他请入闺阁,焚一炉香,两盏清茶,手谈数局,便能声名鹊起,博得一个才女之名。
他身在官场却不求升官,不恋权,不贪财。
博学多才,偏偏放浪不羁,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三教九流都有旧识。
这样的一个风流人物,在自家府里,对一双儿女则又是礼教森严。
高晋摆摆手,“算了,不提苏素了。你找秀儿可要用燕俱罗教的法子,她爹惧内,府里大小事都是他娘说了算。”
“知道了!”冯行偃出师不利,有些心烦。
燕俱罗教的法子,是让几个小娘跟当家的主母禀报,冯行偃遇到个比他还要俊俏百倍的小郎君,约她们明日一早去见见。
高晋也不确定这法子是否真顶用,只是当时见燕俱罗讲的认真,靠着车厢假寐的冯玄道和慕容坚也没出声制止,想来其中必有关窍,先用了再说。
进了福禄街,俩人提前下了马车,找的头一家苏府,冯行偃就忘了这说辞,一五一十跟苏素交了实底。
韩府这边,有高晋提醒,照着燕俱罗教的法子,韩秀秀顺利的得到了母亲首肯。
接着去独孤大将军府,不等俩人去叫门,就瞧见府门大红灯笼下站着个身材高挑的红衣少女。
“行偃,高晋,你俩好慢哟! 我都等了你们一炷香时间了!”独孤嫣然嘴里说着埋怨的话,五官极其精致的白净面庞上却挂着甜笑。
蹦跳着迎过来,伸手扯着冯行偃的衣袖,摇荡着,急切地问道:“小石头真的比你还要俊美?”
冯行偃老老实实的答道。“嗯! 真的好俊俏,我还当是精怪呢!”
“大砖头呢? 和房子一样高,象个降魔的罗汉?”独孤嫣然漂亮的杏眼,闪着好奇的光。
“喔!”冯行偃用手比划着,“大砖头的胳膊这么粗,要比我的大腿还粗呢!”
“啊!”独孤嫣然俩手比量着冯行偃用手圈的圆,卡在自己纤纤腰肢,吐着粉红的舌头,“比我腰粗!”
一转脸,瞧着高晋,眨眨眼,笑眯眯问道:“高晋你订婚了吗?”
数年不见,见面第一句话就问了个这样的问题,高晋愣怔了一下,翻着眼皮,含糊答道:“嗯,没呢。”
“心里有了谁了? 我帮你去问问。”独孤嫣然兴奋地满脸都是小星星在闪动。
六镇婚娶的习俗与秦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差异极大。
虽说也有关系极其亲密的俩家,孩子尚未出生早早就指腹为婚,定下了婚约。 最终能否喜结连理,当事男女自己的意见也很重要。
一般情况,都是适婚男女有了意中人,各自告知家长,由双方家长商定婚事。
丧偶女子再嫁,也是正常。
既有开明一面,也有多出的禁忌。
六镇无论贫贱,皆是一夫一妻,发妻入门,就是和丈夫平起平坐当家的主人。
而不像秦人三妻四妾,女人只能甘当男人的附庸,要靠姿色固宠,依赖儿女傍身养老。
西魏国建国百年,两种习俗互相交融,如同朝堂掌握大权的多是六镇后裔,六镇婚嫁的习俗也是逐渐有成为主流的趋势。
东西相对的府门,男主人互看不顺眼,女主人们却形成了联盟,先是偶尔有秦人官员正妻为了丈夫多纳妾吵闹不休,慢慢的谁家男人要纳妾,招呼一声,一大群不分秦人还是六镇的诰命夫人便结成了伙,一起上门声讨。
秦人官员慢慢也都被迫适应了一夫一妻。
只是这样一来,各府对娶妻嫁女就格外重视,渐渐形成了一种习俗,嫁娶一定是先要当事男女双方都认可,满意了,这才会促成婚事。
其中还有些不成文的规矩,王后必然是出自六镇家主的嫡女。
象冯家和苏家这样的千年望族,虽未名言表明,事实上却一直不与六镇通婚。
高晋涨红着脸,正不知如何回答,瞧见独孤嫣然贴着冯行偃一副小鸟依人的娇憨模样,打趣道:“是不是我错过了你俩的订婚酒了?”
“订婚!有必要吗?”冯行偃歪着头,瞅着高晋,“嫣然肯定会嫁给我,我俩老早就说定了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高晋笑的前仰后合,“小时候玩过家家说的话,能当真?”
“怎么不能当真了!?”独孤嫣然英气的眉竖了起来,恶狠狠瞪着高晋。
高晋这几年终究跟在爷爷身边学习,懂得了不少人情世故,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冯行偃和独孤嫣然的身份。
独孤嫣然的父亲独孤勤,有四个姐妹,大姐嫁给了国主宇文雄,三姐嫁给了镇南候韩振邦,二姐和小妹先后嫁给了卫国公慕容坚。
独孤嫣然上面五个兄长,父亲年过半百老来得女,珍若明珠。
年纪虽小辈分却大。
她比大哥的长子独孤茂,小了整整七岁,当今的国主宇文拔也得给她叫小姨 。
继承了独孤家的秀良基因,生来肤白貌美,伶俐可爱;别说是上一辈的老人宠溺,光是几大家同一辈年长二十多岁的哥哥姐姐,就把她宠的上了天。
慕容皇后在世的时候,就格外喜欢这个小开心果的表妹,时常带进宫里。
她五岁过生日,慕容皇后求着陛下,破格敕封她为东明郡主,作为生日礼物。
宇文氏没有嫡女,西魏国也就没有了公主,按照礼制六镇家主嫡女最高可赐县主,如此一来,她这个破格封赐的郡主就成了西魏国最高贵的贵女。
按说独孤家应该是有女不愁嫁,偏偏她谁都看不上眼,和一同长大的冯行偃打小就形影不离,四五岁时就嚷着要嫁给冯行偃。
摊上了冯家不与六镇通婚,先前还有个西门翰,‘落架的凤凰不进土鸡窝’的旧事摆着,俩人这婚事哪能由着他俩。
“嫣然,谁告诉你小石头的事情的?”高晋没话找话,岔开了话题。
“我方才正陪着姑母闲聊,姑父回来了,说起今日出城遇到了个十分俊俏的少年,还有个巨灵神样的巨汉。”独孤嫣然翘着白玉般的手指,指着隔壁卫国公府。
“这么说来,你明日要跟我们一起......”冯行偃指着中间隔了个高府的元府大门。
“回家了!早睡早起,明早有力气。”高晋伸着懒腰,走向紧邻的高府。
“哎!”冯行偃伸手拦住了他,“人还没约齐呢!你就走了。”
高晋两手一摊,“这还用约?”下巴冲独孤嫣然摆摆,“大司马通知的嫣然,你大爷爷还不直接跟瑟瑟说了。
有了秀秀,嫣然,瑟瑟她们仨,再找几个小子,更简单了,让嫣然回府喊一嗓子,她那五个侄子,独孤五虎还不跑的飞快!”
冯行偃挠着脸,“是呀,够了,抢个小小的元府,要不了太多人手。”
一扭脸,认认真真的和独孤嫣然说道:“你跟他们五个说清楚了,抢元府带他们玩,完事了可别粘着一起去汉阳县。
小石头最不喜欢毛毛糙糙,傻兮兮的家伙。”
瞧着冯行偃认真的样子,高晋强忍着笑,挥挥手,往自家府门走去,丢下冯行偃和独孤嫣然继续一本正经说着孩子气的浑话。
站在自家燕国公府门前,高晋回身看向福禄街。
过去了三年时间,福禄街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
对面的一排府门,挂着造型精致,款式各异的八角宫灯,这边则是挂着一长溜直径八尺的大红圆灯笼。
一边,花团锦绣姹紫嫣红;
一边,气势恢宏堂堂正正。
从北向南,慕容,独孤,高氏,元氏,西门。 五个府门制式,占地大小都相同的一品国公府邸,只有门楣上的匾额不同。
在这条街上共存了数十年的五家顶级国公府邸,兴许,明日就会有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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