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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的苏府。

一个清瘦少女抱膝坐在正对着府门的石阶上,尖尖的下颏枕着膝头,侧着头看着府门的方向。

她的脚边堆了老大两摞制作华美的名帖,拜帖。

少女这时候有些疲惫因为今天是她有记忆以来,府里访客最多的一天。

没有娘亲,哥哥出了远门,爹爹上朝还没回来,她就是这座府邸唯一的主人。

来拜访的客人的车轿把府门外的街道都堵上了,可爹爹只是派人送回来一句话:“拜帖留下,不放任何人入府,不许收礼。”

可是,登门拜访的不光是众多从无来往的趋炎附势之徒,还有几位爹爹私下夸赞是青年俊杰的门生。

正是因为少女擅作主张,请爹爹最欣赏的三个门生进了府,她才知道了今日早朝时发生的一切。

然后,她就开始后悔放三位师兄进了府。

所以她一直在等着爹爹回来,好让爹爹进门后的第一时间就痛骂她一顿,不然她会愧疚的一直吃不下饭。

苏府门前,窦孟德与苏焕两人言语客套,如同两位高手在玩推手,一个口绽莲花,殷勤相邀,一个神情木讷,不解情意,去意坚决。

一旁扎丸子头的少女紧抱着装画的匣子,圆脸上满是警惕。

“看,那是谁?”窦孟德蓦然抬手指向南边。

“管他是谁! 孟德且入府小坐片刻。”苏焕拦在马车前,对于这种声东击西的小把戏,坚决不为所动。

“父亲,窦叔父!”腰间悬剑,肤色微黑,剑眉朗目的青年男子,眼里带着好奇,给拉扯在一起的二人分别行了个礼。

“密儿,什么时候回来的?”苏焕大喜之下,丢了紧攥着的窦孟德衣袖,快步走去,双手按在青年的肩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密哥哥。”圆脸少女的脸上露出喜色,上前福身行了一礼。

“是灵儿妹子,越长越漂亮了。”青年也认出了圆脸小姑娘。

“哎呀!”窦孟德不顾身上这袭锦袍价值不菲,甩着宽大的袖子‘噗噗哒哒’,给青年掸起满身的尘土。嘴里碎碎念叨着,“瘦了,黑了,可心疼死我了!苏密你这孩子,出门游历一走就是五年,不知道一把屎一把尿,又当娘又当爹把你拉扯大的多想你呀!

好好, 孩子,回来了就好啊!”

“要你来煽情!”苏焕被煽忽的眼泪在眼圈里起浪,推着窦孟德肉厚的后腰,“回你家跟你儿子念叨去。”

把前一刻还心思动尽,要强留下的窦孟德撵上马车,回头看到儿子身后十多步外,立着的身背狭长包裹,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苏焕抖抖衣袖,插手行了一礼;“邢师辛苦了。”

神色落拓的中年人抬腿随意的跨出一步,便到了苏焕面前,侧身让开正面,右手托在苏焕小臂上,将苏焕托直起了腰,笑意促狭,调侃道:“咱家可受不起仆射大人的大礼。”

苏焕急着张嘴解释,中年汉子眯了眯眼,向府门摆着头,“先进府再说。”

石阶上抱膝而坐的纤廋少女,酝酿许久的泪水,在见到爹爹跨进府门的一瞬间,奔涌而出,梨花带雨,蓦然又绽出个璀璨笑容,尖叫着,冲向了紧随爹爹跨进门的青年男子。

“哥!”被哥哥布满茧子的大手摸着头顶,少女大咧着嘴笑着。

“苏素,长这么高了!”记忆里趴在背上撒娇的小不点,好像一转眼就长成了个大姑娘。苏秘眼里满是宠溺的弯下了腰,拍拍后背。“苏素来。”

“哦!”少女跳上变的宽厚结实,又气息熟悉的后背,伸手去揽哥哥的脖子,纤手划过,被哥哥下颌上冒出的胡茬扎痛,贴在背上的鼻端嗅到浓烈汗腥气。

“哥,你多久没洗澡了!”少女蹙着眉,侧头贴着哥哥。

苏焕瞪了一眼垂手立着的管事,管事苏娄陪着笑脸,一扭头眉梢挑起瞥了眼身后,四五个仆役立即轻手轻脚跑开。

去给大公子准备洗澡水,换洗衣服,还有一顿倾尽苏府所有,最符合大公子口味的晚宴。

游学五年的大公子回来了!

宛如小小的荷花缸被投进一颗巨石,整个苏府霎时间浪翻水涌。

如此一来,少女苏素满怀的愧疚,便只是一朵即开即谢的小浪花。

‘万三千’一楼,父女二人对坐着。 少女双手捧胸,深深低着头。

苏焕揉着额角,柔声安慰着女儿:“是他们自己沉不住气,即便今天你没放他们进府门,林霍,曹阳如此目光浅短,急功近利,我如今也不敢重用他们。正好借此事勘磨一番,看看再说。”

“可林师兄确实有才,,,,,,”少女苦着脸。

“读书读呆了,不通世务,只有吃亏了才能长进,早吃好过晚吃!” 苏秘刚洗了澡,换上了一袭湖蓝色软丝长袍,一进门便帮着父亲开解着妹妹。

少女瘪着嘴,哀嚎道:“我以后还怎么见林师兄他们!”

苏焕还是无权的大祭酒,自然可以敞开门请欣赏的弟子登堂入室,旗帜鲜明的替弟子谋取官职,虽然他能够给予弟子们的帮助极其微弱。

现如今的苏焕,骤上高位,权倾一时,有了能力了,偏偏要和那些被他欣赏、看重的弟子们保持适当的距离, 彼此心照而不宣才对。

今日众多访客中唯独那三个弟子得以进入苏府,看似被仆射大人看重,实则成了众矢之的。

苏焕近期如果提拔重用他们,免不了落一个任用嫡系,结党营私的口实。

有心重用,也只好先放一放。

所谓的俊彦,错而不知,还不如个小姑娘心思通透。

苏焕揉了揉女儿的头,心里不免有些惋惜,要是个须眉男儿多好呀!

“好了!好了!谁还没犯过错。

我今天也做了件错事,不该拦住你了,冯瑟瑟,韩秀儿都收了一份珍稀礼物,窦灵更是收获了一幅名画。

你要是一起去了汉阳县,自然少不了也有一份礼物,我何苦为了将一幅画留下来多看几眼,死皮赖脸拉着窦孟德不放手。”

为了分散女儿的注意力,苏焕有意把话题引开。

清瘦少女一点也不相信爹爹的话,“爹爹你骗人,一个卖粥的小子会有什么稀罕东西。”

苏焕道:“不信?你去对门找韩秀儿,自己看看她收到的礼物珍稀吗? 我保证你以前从未见到过。”

苏焕看着女儿将信将疑的出门而去,示意苏秘去请邢飞熊。

地上的‘万三千’藏书巨万,书墨浓郁,地下一层却隐着金戈杀伐之气。

一个巨大的沙盘摆在正中,朝天大陆山川河流尽在其中。

四壁上挂着多幅新旧、大小不一的地图,周圈八个合抱粗的柱子上悬挂着的刀剑,每一柄都在名刀,名剑谱上有名。

落拓汉子和苏秘将携带回来的数幅地图一一挂上了墙。

苏焕逐一仔细审视着,眼前似乎铺开了江南万里山水。

地图上不光详细的标注山川河流,道路城镇。 把江南四十二郡的人口,财赋,驻军,也一一注明在上。

苏焕一面看过去,一面暗暗计算,看完最后一幅,抚须长叹了口气,“哎!江南好,暖风吹的游人醉,忘却江北是故园。

赋税三十倍于西魏,兵员十倍于西魏,便是东西二魏丁口加在一起,也仅仅是江南的五成,君臣苟且百年,竟是无人敢于北顾! 悲哀呀!

南梁朝堂君臣全他娘是酒囊饭袋,全是窝囊废。”

邢飞雄显然已经听多了苏焕狂悖言语,神色平淡,毫不在意。

苏秘皱着眉,说道:“爹爹,我和邢师回来的时候遇到了独孤家的‘铁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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