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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集体家访

农闲时节,除了重大的水利工程,乡亲们一般都赋闲在家,做一些小麦油菜施肥除草等轻松农活。辅导区总校长也就是辅导区主任葛校长一声令下,全柳青乡的冬季大家访,正式拉开序幕。家访前,辅导区召开了村小学校长会。三元的毕校长、向前的唐校长、绿石的花校长都赶到柳青小学来了。柳青小学虽然现在也只是村级小学,因为总校长葛雄山常驻在这里,这儿就成了全乡小学教育教学的大本营。

在会上,葛校长布置了家访的主要内容:一是了解学生在家表现情况;二是继续巩固普及教育成果,不能出现流生,让孩子进得来学得好留得住;三是做好扫盲工作,利用农闲时间,加大扫除青壮年文盲进度。这三项工作,在家访的过程中一并完成。葛校长说完话,问大家有没有困难,三元的毕校长说:“葛校长,我年龄大了,眼看就退休了。我想让副校长张胜利负责这次家访工作。你看行不行?”葛校长点了点头。向前小学的唐校长,身材魁梧,就像他们小学的名称一样,一直都在向前进。他说:“葛校长,你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不会拖普及教育和扫盲的后腿。”葛校长满意地点点头。“老花,你们学校怎么样?你怎么不说话?”绿石的花校长是葛校长的老同学,个头很高,但人比较瘦弱,一颗银色的假牙特别显眼,他摸了摸手里的塑料壳工作笔记,又捋了捋手中的新农村牌钢笔,用很微弱的声音说:“我们这儿大多是山区丘陵地带,面积也比较大,穷苦家庭也多,全校教师除了我都是民办老师。一个星期恐怕家访不完。再说,普及教育还比较好做工作,那个扫盲,青壮年既然是文盲,本身他就是不爱学习的,怕扫不掉。”葛校长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样子,心中就来气,但他压住火,问:“那两个星期,能不能完成呢?包括填写统计表格等等。”花校长只说了一个字:“难。”葛校长提高了声音:“这样吧,柳青小学由王纯校长全权负责,他在你们几位校长中是唯一的民办老师,他的困难比你们都大。我们听听他怎么说?”

“各位校长,我在葛校长的领导下,保证全部完成任务。”王校长说得很简洁。

“我到绿石去协助花校长,他那里山重水复,我去支持他工作。柳青村的这三项工作,王校长自己想办法完成。花校长,你看这样可以吗?”

“欢迎葛校长到我们学校督导。我们和大家一道尽量完成任务。”这时候,花校长才含含糊糊的表态。

“同志们,我不久前去县教委跑了一趟,教委主任跟我谈了很长时间。我们柳青乡是一个小乡,不应该有这么多的困难和问题。教委决定把我们乡作为全县的试点单位。明年春天,《人民日报》记者要到我们乡来采访。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和扫除青壮年文盲是国家的大政方针,是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基础条件。孩子不上学怎么行?农业现代化文盲能干什么?所以,我们要提高思想认识,不要有畏难情绪。我们乡一共只有四个村,跟其他乡镇比起来,我们没有理由不走在前头……”

葛校长讲话的时候,其他校长都昂着头,情绪都受到了感染,只有花校长的头越来越低,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

最后,葛校长说:“这三项工作的汇总材料,请我们柳青小学的林老师统计撰写。大家都把数据搞准确,不要提供虚假材料。”

散会后,绿石、向前、三元三位校长是一道走的。他们的学校都在柳青小学的西边。沿着浦合公路向西两公里处是向前小学,在路的南边;再往前走两公里是三元小学,在路的西北边,与赵店水库紧挨着;从柳青乡街道往正南走五公里,才是绿石小学,建在山冈上。

柳青小学是离浦合公路最近的,公路紧贴着校园的南边,从公路往北走200米,就是老师的大办公室了。一排砖瓦房,远远的地方缩着林老师从农科借来的破烂灶屋,即将成为厨房和宿舍。

等其他三位校长走远之后,葛校长对王校长说:“你把老师都叫过来。我们再开个会。我们学校是辅导区所在地,是重中之重。”

见老师们都到齐了,葛校长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我们召开了村小学校长会。布置了集体集中家访工作,这次是三合一的任务,以家访为抓手,连带完成普九和扫盲。具体由王纯校长负责,材料由林老师汇总,包括全乡的各项表格和总结。两周后上报县教委。大家不要说困难,我们柳青小学的老师,从来没有人说困难的。我建议王校长分成几个组,齐头并进,这样效率会得到很大提高。我们学校最要命的是寺上、寺下两个队,他们本身属于百里乡,而孩子却就近在我们这里上学。百里会主动跟我们联系的,不然他们的数据没有办法完成。我还有事,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到绿石小学去蹲点,他们困难太多了。这里全权交给王校长了。你们都不要为难他,他现在还是民师身份。”说完,葛校长就走了。

柳青小学共有8位老师,王纯、郁茂山、胥行知、费苏杭、陈宏明、林一林、郁茂龙、鲁启发。费老师是苏州下放的知识青年,没有回城,就地转为公办教师,年龄跟葛校长仿佛,她任学校会计兼教一年级语文。除了刚分配来的林老师,其他都是民办教师。他们与王校长不是小学同学就是中学同学,最远也是校友,所以平日感情都很好。王校长是回民,属于唯一的少数民族,加上他热爱工作,平易待人,大家对他格外尊敬。

“刚才开会的时候,葛校长讲得很严肃,普九和扫盲是重中之重。我们家里都有田,既要教书也要种田,我们如果不趁着农闲把这几项工作的大头子拿下来。一开春,我们就麻了爪子。我们按照葛校长的指示,分成三个小组。郁老师负责西头、东头、於刘、蒯仙庄这一片;胥老师负责前山、大文、大林、小林路南的一片;我负责冯村、水南、小文、庄子还有寺上寺下路北的这一片。我带小林老师,胥老师带费老师,两个郁老师一道。鲁老师和陈老师最近身体不太好,进村入户不要你们去了。平时在学校你们多做一点工作。大家有没有意见?”

胥老师说:“我不带费老师,她年龄大,又比较胖,还认不得村庄,走路也走不动。”在所有老师中,胥老师头脑是最灵活的。人也讲究,穿着最时尚。他不要费老师跟着家访,是对费老师的爱护。

费老师笑了:“你不要我去,我正好不去。我也的确认不得路。”

“这样吧,我跟胥老师一组。费老师是外乡人,也一把年纪了。”陈老师主动跟胥老师一组了。他知道,有胥老师在,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王校长欣然同意。

郁老师说:“你说外乡人,林老师也是外乡人啊。小朋友一周课表全是满的,还要写材料,你们哪个会写材料?依我看,他也不要下去了。人生地不熟的。”郁老师的言外之意,是让王校长孤军作战,或者让他带着鲁老师。

“谢谢郁老师照顾我。正因为不熟悉,我更要下队入户,这样以后我一个人家访就能认得路了。”林老师想跟王校长一道,因为他内心特别想去看看每个学生的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好吧。就这样定了,分工不分家。真有困难,说出来,我们可以合作完成。从今天晚上就开始进行,灵活机动,白天课上完了,也可以去家访统计。鲁老师最近要对校内的事情,多上心一些。”

大家领了表,各自计算着大致的工作量。因为都是本地人,他们的同学亲戚朋友大多生活在这一区域,而且各个班老师也始终做着本班学生的家访工作,对乡情十分了解,哪家大门朝什么方向,门前有什么标志物,老师们心里都一清二楚的。

王校长敲了敲自己的办公桌:“大家注意,特别困难的家庭要摸清,防止学生辍学;青壮年文盲和半文盲要摸准确,上面要来考试的;不管是哪个班的学生,只要在我们学校上学,都要了解一下在家里的情况,这样对我们针对性开展教学工作非常有好处。”

“知道了,知道了。还没老,就唠叨了。”大家笑着回家了。

“林老师,我们出发,我们先到刘老师家。”林老师兴奋地跟着王校长向路北走去。

路上,林老师问:“刘老师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我来报到的时候,他在护校。他怎么不上班?”

“刘老师的问题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我们先到他家,请他跟我们一起家访,等他熟悉流程了,他可以自己挨村去统计。”林老师听了,觉得王校长的确值得敬佩,这里还藏有一位伏兵老将,大家都没有想起来。

见过刘老师的人,都觉得他像弥勒佛,浑身粗胖,满脸笑容。这不,刘老师看到王校长就笑脸相迎:“王校长啊,你怎么把小林老师带来了?”王校长是刘老师过去很喜欢的学生。

“全乡大家访,三合一工作举措。我们一边统计摸排,一边跟你讲。”

王校长铺开统计表:“刘老师,你家老三上几年级了?在哪个班?”

刘老师似乎不太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老伴代答道:“上四年级了,是个老留级生。”说完笑了。林老师从他们的年龄推测,这个老三应该是他们四十岁以后生的。怪不得刘老师脸色有点不自然。谈到村里的其他孩子和青壮年受教育情况,刘老师倒是如数家珍,王校长不停地在表格上做记录。一会儿,小文队就完成统计了。

刘老师带着王校长和林老师,拿着数据表挨家核实,居然丝毫不差。王校长望着林老师笑了,那含意是:刘老师就是活地图,活数据。

“刘老师,这几天请你把小冯、庄子还有寺上寺下都跑一趟,把表认真填清楚。水南村子大,我自己跑。”

“水南是你家所在地,你还要跑?眼闭着也把表填好了。”刘老师憨憨地笑了。林老师觉得那声音应该也像弥勒佛,虽然从来没人听过佛的笑声。

“光填表不行,重点是核对准确。你想,我们村子百十户,上小学初中的有大几十号人。这个工作量是很重的。”

“王校长,我跟你跑吧。我们班不少孩子是水南的。”林老师一边对王校长说,一边在心里想:我还要抽时间跟刘老师跑,我要把柳青村的所有学生家都跑到。

“王校长啊,寺上寺下也是我们管吗?如果要去,我就去找老阿訇带我跑啦。所有回民都很尊敬他。”刘老师也是穆斯林,他又为自己想出这个好主意哈哈笑了。

“那是可以的。不过这两个生产队不属于我们柳青乡。你把数据填好就行了。百里乡肯定会向我们要的。”

“刘老师,你带我去吧。寺上那些家长还给我送过草呢。”林老师看着刘老师。刘老师粗大的手摸着林老师的头,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他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好好,我带你去,知恩图报。他们那些孩子按道理,我们可以不收的。但是,他们到百里上学真是太远了。到我们这边来,过一条小河就到啦。”

说到燃料,王校长联想起林老师的土灶:“刘老师,你知道哪个人会修灶台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家灶台坏了?”

“小林老师一直没有地方吃饭,他借住的那农科队的灶屋里正好有一眼灶。想整修一下,让他自己烧饭。”

“我的乖乖,他一个人烧那么大口锅吗?米粒把锅底也盖不满。况且,他会烧饭吗?不如到我家来吃吧。又不远,下坡就到了。”刘老师转向林一林说。

“刘老师,我想节省时间,一次可以多煮一些。冬天煮一次吃好几顿也行

的。我早就会烧饭了,我十岁就会了。”

王校长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刘老师,你知道哪个会支锅吗?”

“哎哟,那口锅我知道,我还帮农科队烧过食堂呢。有空我去看看。哪还要找什么人去修?这样的工匠现在难找了。”

小文队统计核实完了,刘老师非要留他们吃饭。几位家长也热情地挽留。但是,王校长和林老师都婉言谢绝了,乡亲们都不富裕,不能打搅他们刚刚有一点点起色的生活。

王校长回水南家里去了,林老师反方向朝学校走。家长留不住老师,赶忙现炒了花生,塞到他们的手里。王校长把自己的那一份也给林老师了:“我家里有。你都带回去,饿的时候能填填肚子。”

三个小组,五天时间,家访全部结束。表格也填得非常完整。为了扎实完成葛校长交办的三合一工作任务,王校长决定来一次联合家访,七位老师同时出动,挨家挨户再跑一遍。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请刘老师同往。因为刘老师的工作,上级还没有下发正式批文。

林老师感觉王校长很英明,他正好想把小学服务范围的村庄都跑遍。在管店乡实习时,他就特别想去家访,可惜时间太紧,没有去成。不知道孩子们生活成长的环境,怎么能有的放矢地教导学生呢?知己知彼,心中有数,才能找到共情点和突破口。

大家也很兴奋,这样集团联合大规模的家访还是第一次。连葛校长知道后,也要求加入其中。而且,两位校长决定在学生家吃一次饭,同时,还允许喝酒。

第一天晚上,葛校长在绿石督战,柳青村重新复查了一半村庄。第二天晚上,核查的速度更快,因为结束后,就能进行会餐了。

提供晚餐的是乡长家,其实他家并没有孩子在柳青小学读书,乡长本人也并不在本乡任职。这就是最好的理由,既没有在学生家吃饭,也没有在本乡领导家喝酒。田乡长是葛校长的老同学,特意从外乡赶回来招待大家。这次招待的目的,到两年后,林一林才弄明白,田乡长的孩子要回来上学了。

大家吃得开心,喝得尽兴。林老师不会喝酒,看葛校长猜拳行令真是一种享受。那声音起伏跌宕,那手指神出鬼没,那动作干脆利落,那神态出神入化,让人如醉如痴。但葛校长虽然声情并茂,可惜不如田乡长出拳沉稳,校长总是输得多,乡长总是赢得多。好在葛校长有酒量更有胆量,他有八人小队。特别是郁茂山老师,仿佛就是沉默的酒缸,葛校长即使输了,他也用漂亮的手势示意他往年的学生:“茂山,你把这杯干了。”田乡长刚要制止,那杯酒已经下了郁老师的肚子了。葛校长停战的时候,王校长会与田乡长猜几拳。往往是平分秋色。田乡长发现了车轮战的厉害,主动停火,他开始转移话题:“你们不要光看猜拳,你们猜王校长今晚有没有吃猪肉。”大家看着王校长,在回想这位穆斯林用餐的全过程。王校长自我解嘲说:“回汉一家亲,按道理我就不能跟你们一道吃饭,但我今晚真的没有吃肉。”他尖细的声音被一桌人的笑声淹没了。菜过五味,酒过三十巡,饭终于上桌了。饭后,各小组表格交给林老师,厚厚的一大本。葛校长醉眼迷离地看着小林:“这个娃娃是真的什么都好,普通话好,写字漂亮,书也教得好。我要从柳青帮你找个对象,叫你飞不了。我酒喝大了,小林老师,你今晚辛苦一下,把各种表都汇总好。统计表一式两份。明天一早,我到县教委去汇报。”

各路人马酒足饭饱后各自回家。林一林以校为家,他在办公室门口拉开电灯开关,在中间的办公桌上摊开各组表格,开始逐项汇总。学校什么计算工具都没有,他只好用挂在墙上的毛算盘来合计数字。半夜,忽然传来脚步声,是家住大文的胥老师来了:

“反正睡不着,来帮帮你。不然,你一个人干到天亮也完不成。我报数字你累计,然后我写出总数字。”

小林老师感激地看着胥老师,他们开始合作。把普九表,文盲半文盲人数,脱盲考试人数,各年级学生数,性别比例等大致算出来,已经深更半夜了。林老师反复催促胥老师回家:

“不早了,你还有路要走。”

“不远,过公路,过一道水渠就到家了。很近的。你也早点休息。”

送走胥老师,小林开始写摸排调查总结。修改后誉抄了两份,把各种统计表也准备了两份附在总结后面。把一切准备妥当,天已经亮了。早来的学生已经到校了。

葛校长随后也到办公室来了:

“林老师你一夜没睡?全是手写的?该死,酒老爷当家,我忘了告诉你,复写纸在我外边抽屉里。你这孩子,跟王校长说调课,你上午睡觉。”说完葛校长带上统计材料匆匆忙忙去车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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