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屠蛟浔阳江

却说浔阳江上有一条好汉，叫做李俊。这李俊生得髭须若垂铁线，双目似嵌明珠，声若铜钟，膂力过人，能冲波跃浪，伏沙破水，水下善使鲛鱼剑，陆上熟用雷电叉，最是豪杰英雄。

这李俊与童威、童猛两个好汉结为兄弟，使人绣了一面旗，上有“太平”二字，把持浔阳江水陆，官府奈他三人不得，往来私贩唤李俊作“辊江龙”，唤威猛二人作“出洞蛟、翻江蜃。”水陆两道私贩，但见太平旗，不敢不伏，时常来送他三人些红利。

这一日李俊得了一注大财，心中颇喜，见到了午牌时分，便寻了一处好景致之处，将船栓了，整治了些上色盘馔，与童威、童猛吃酒，三人正吃时，忽听江上有人作乐，见一楼船上坐著十几个人，远远看不分明。李俊道：“却不知是甚人，也不来拜我。”童威道：“想是些上户人家，雇船行乐，不是甚私贩。”童猛道：“若是些私贩，谁敢不伏哥哥？”李俊大笑，正笑时，忽地压来一阵黑云，李俊举盏去吃，酒中却现出一道光来，李俊吃了一惊，忙撇了酒盏，抬眼见黑云中打出一道霹雳，李俊道：“我三人久惯风浪，向来熟知云气，却平白来这道霹雳。”童威道：“如今只是未牌时分，哪里来得这阵黑云，却是作怪。”话犹未了，却见一阵风扑面，吹得岸边芦花乱舞，江水溶溶荡荡，生出些风浪。李俊走去江边，掬江水入口，叫道：“这江水恁得腥秽。”童威、童猛齐叫道：“不好，必有甚妖邪在水中。”三人扯出白刃，攀上一株柳树去看，只见那只楼船在江中打转，船上两个女娘立足不住，落入江中。李俊道：“须他救一救。”童威道：“只是这妖邪未现，不知端地。”童猛也道：“且看一时，再做理会。”三人正说间，见水中现出大小两个鳌鱼，露出桌案大背脊，又见几条丈长鱣鲨竞出水面。李俊道：“如此大鱼，一向少见。”正说时，又见水下隐隐有鳞甲簇动，那楼船上人见了，齐唤救命。李俊道：“果有跷蹊，不知是甚孽障在这江里为祸。”童猛道：“想必哪里潜来了蛟蜃。”李俊怒道：“我等也唤作蛟龙，怎容这孽障作祟？气闷煞人。”童威见李俊发作，便道：“说不得，我三人只好去冲霄奋河，救他一救。”童威也叫道：“我等在惊涛里驰骋多年，一向走险不怕事，愿随哥哥去除了这孽障。”李俊听了，跳下树来，将头巾向上一捵，褪了衣衫，露出雪花白身躯。童威、童猛也跳下树来，各打起锣来，早惊动二三十个趁食好汉，皆不怕冷热，赤膊走来。李俊跳上桌，叫道：“水深出怪物，山险藏妖精，这浔阳江是我等衣食所在，不意如今有个孽障来此为害，我三人去救那船上众人。你等便驾船围定了这孽障，张弓发箭，助我三人，须不要叫它逃去。”众好汉齐叫：“哥哥要去救人，便是仗义与人回生，我等皆同去。”李俊令悬起“利济王”神像，三人拜了几拜。李俊穿条水褌，插了鲛鱼剑，提了一条雷电叉，童威、童猛穿了紧身细甲，背了钩刀，掿了双股叉，跳上船去，将“太平”旗展开在船头。那伙好汉齐叫了一声，提了长叉、短斧、弓矢，各上了铁头船、桃叶舟，向江中而去。

楼船上人见这伙好汉，叫嚷起来，李俊喝令众好汉行到楼船后，截住潮头，一起发箭，射了一时，风浪渐平，李俊搭上钩索，与童威、童猛攀上楼船，满船人皆来拜伏。李俊也不理会，径自走到船尾去看，忽听“咚”地声响，水浪冲起，江上凭空窜出一条两丈多长花鳞妖来，这妖头上隆起，尚未生出角，巨口中排排獠牙，两只绿眼透出凶恶，颈下有几簇尖刺，鼻下插著一支箭，却是一条花鳞蛟。只见这花鳞蛟将一条鳌鱼掀在半空，只是一咬，那鳌鱼便去了半个身躯，荡起一片血雾，李俊见了，也自心惊。花鳞蛟吞吃了鳌鱼，探出头来，也不去管那些鱣鲨，只是向著楼船而来，李俊暗忖“这孽障这般执性，不放我在眼内，若是走避了它，便是敲钟不响，还要作甚‘辊江龙’？”想到此，李俊大叫一声：“齐来射这孽障。”众好汉听了，忙张弓去射。花鳞蛟也知厉害，向下藏过了头首，乱箭射在鳞甲上，丝毫伤不得它，待箭矢缓了，径来追赶楼船，掀起两排水浪，那些好汉俱都慌了，驾船四散，李俊登时大怒，奈何自家弓矢上不甚精熟，便从船上取了些桌凳打去，却奈何不得花鳞蛟，李俊见一个酒坛滚在脚旁，便将心一横，拍开酒坛大口价吃，吃得足了，丢了酒坛，大喝一声“叉来”，便跳在半空，童猛将手中长刃叉掷去，李俊半空里接了，一手举雷电叉，一手掿双股叉，直坠入江去。童威见了，也大叫一声，扯散了头发，跳入江中。楼船上众人见李俊、童威入水搏蛟，俱吓得吐出舌来，齐拥到船尾去看，见李俊、童威在浪中穿来梭去，时隐时现，如同飞腾，与花鳞蛟斗在一处。

李俊、童威虽是勇厉，怎奈那花鳞蛟力大，掀起排山般水浪，近不得花鳞蛟。童猛见楼船上架着鼓，便跳到鼓前，一时寻不到鼓槌，便分开双拳，奋力击那鼓，众好汉见了，约著舟船，齐声鼓噪，楼船上众人，纷纷将桌凳、坛瓶乱打去，正闹时，黑云中打下一道霹雳，将江崖上一块大石殛为几段，登时火起。花鳞蛟见了，心下著慌，翻身要潜入江去，李俊见花鳞蛟腹上脱了几片鳞甲，怎肯放过，攒足气力，将雷电叉投去，正插在花鳞蛟腹中，花鳞蛟吃痛，将身扭了及扭，又要潜去，怎奈雷电叉有几个回钩，抵住要害，潜不得水，又甩不脱，只好猛摆了几下尾，浮在水面，向远处逃去。李俊跃出江水，打了个口讯，众好汉一起赶杀。童猛见花鳞蛟逃得迅疾，恐李俊、童威踏水久了，气力不济，选了一只桃叶轻舟跳入去，唤众好汉取来铁头船上铁锚放在舟中，自家驾了赶去。众好汉见了，也拣选了几个力大的，上了两只轻舟，放了铁锚，随著童猛赶去，余下好汉驾著铁头船在后跟来。

李俊、童威见了童猛驾舟而来，便跳在那条轻舟上，紧跟花鳞蛟不舍。花鳞蛟直逃出五六十里，腹部流血，渐渐行得缓了，见三条轻舟赶来，发力行去，一时又吃赶上，又发力行去，怎奈这桃叶轻舟只是轻拨得一下，便能行进三四丈远，李俊、童威、童猛又是入水踏浪头等好汉，自是不肯放它去。花鳞蛟径向李俊、童威、童猛舟上撞来，三人眼快，合力将舟一拨，避开五六丈，李俊、童威挺起双股叉，跳入江中，如同两个夜叉，与花鳞蛟战在一处。童猛在舟上见花鳞蛟那尾探出水面，便抛出‘捆仙索’，正套在花鳞蛟尾上，童猛忙将‘捆仙索’绑在铁锚上，自家扯出钩刀，翻身入水。花鳞蛟兀自不知，只一摆尾，那铁锚腾在半空，直落入水中，‘捆仙索’便收得紧了，直入花蛟肉中。花鳞蛟惊破了胆，在水中翻滚，却将两股叉挤入腹内去了。两只轻舟早到，舟上好汉也将‘捆仙索’丢来，一条‘捆仙索’抛了个空，一条‘捆仙索’挂在花鳞蛟腿上，又吃一个铁锚栓定了。花鳞蛟见走不脱，恶性发了，只是冲撞，将一个轻舟撞翻了，舟上四个好汉齐颠入水中。这四个好汉虽是能走水，却是不及李俊、童威、童猛，一个好汉避不及，吃花鳞蛟咬去了臂膊。李俊见了，眼中冒出火来，挺两股叉奋取花鳞蛟，正搠在花鳞蛟左眼上，花鳞蛟痛得探出头来，向天叫了几声，李俊把不住两股叉，半空里倒撞下来，却将两手抱定花鳞蛟脖颈。童威见了，也挺两股叉来搠，花鳞蛟缩头避去。李俊两个臂膊吃花蛟鳞甲割得细裂，只好豁出命来，一手向花鳞蛟右眼捣去，连捣了五六下，花鳞蛟吃痛，摆头将李俊甩脱，童威见机，踏水冲锋，一叉刺在花蛟口中，刺破了口舌，花鳞蛟无心再战，踅身逃去，童猛早将勾刀戳在花蛟鳞甲中，一手把勾刀，一手把铁锚，摇摆著随花鳞蛟去了。

花鳞蛟逃了几里，气力全消，半浮在江中，已是垂死，周身赤血如烟涌，碎肉似雪落。童猛也已力疲，便攒足气力，两手一拽，扯下一大片鳞甲来。李俊、童猛与几个好汉驾轻舟已到，从江中扯起童猛，留几个好汉照管。李俊、童威恐花蛟不死，跳下水去，只在无鳞甲处下手，挺刀叉一阵乱搠，一时便将花蛟肚腹皆剖开来，眼见花蛟活不得了，童威活取了几片大鳞甲，李俊径截了两条三尺长蛟须。那花蛟剖了肚腹，渐沉下去，李俊、童威见花蛟沉入江中，只好探出水来，铁头船、蚱蜢舟上好汉载著那个断臂好汉赶来，见李俊、童威、童猛周身带伤，李俊手中握著蛟须，童威抱著蛟鳞，皆是吃惊，齐声赞道：“我家三位哥哥真个是江中龙蛟蜃，如今屠戮了这孽障，日后必有些造化。”道罢又去拜，那船上拥挤，一时间摆不开，乱纷纷闹嚷嚷，又跳来两个替李俊、童威、童猛裹伤。

李俊、童威心中也喜，扶童猛登上一条铁头船，童威笑对众好汉道：“今日虽是伤了一个兄弟臂膊，却非寻常之举，江湖上必要扬名，兀谁敢小觑我这伙？”李俊也笑道：“这一遭足慰平生，你等兄弟皆有大功。”众好汉听了一同大笑，围定了李俊、童威、童猛座船，敲起得胜鼓，闹嚷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