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莫哭,阿姐等会还带你上山玩,好不好?”
最后。
还是陈云溪好不容易把弟弟哄住。
也就在这时。
前方传来躁动。
“回来了!”
凉州城内,洪泽营的家眷们纷纷探头望去,陈字将旗率先映入眼帘,然后便是走在最前方的白袍白马。
“爹爹,我们在这儿!”
陈云溪努力地招手。
陈三石自然一眼就看到,他示意家眷先回府里,这里人实在太多,也不方便说话。
他安顿好兵马之后,才立即赶往家中,自然是免不了先和两位夫人寒暄一番。
“渡河,快,叫爹。”
顾心兰抱着孩子细声细气地说道。
“爹。”
陈渡河倒也不认生,只是咬字不清晰地喊了句后,又开始哭起来:“爹,我想回家。”
顾心兰连忙在旁边解释道:“这孩子在大庆待得习惯了,回来以后就老是闹人,不过毕竟小孩子,在家住一阵子就习惯了。”
“小子,这里才是你家。”
陈三石把儿子抱起来,说道:“莫要再哭,你想要什么,爹去给你弄。”
“我、我……”
陈渡河一边大哭,一边喊道:“我要当太子!”
“……”
登时,连陈三石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倒是通过书信往来,知道沈归荑都干过什么,直接把渡河册封成了庆国的太子,看来这小子是习惯被一群人伺候着的感觉了。
自觉高人一等,绝非好事。
当然,孩子还小,以后可以改正。
如此想着。
陈三石把孩子交给兰姐儿,然后吩咐道:“司琴墨画,你二人去准备酒席,今天会有很多家里人回来。”
督师府依山而建。
大大小小的院子都有上百个,堪称小型宗门。
师兄弟们都有一处自己的院子,只是平日里都闲着没人住,但是偶尔回到凉州,还是会回来住上一阵子的。
当天黄昏时分。
蒙广信率先跨过督师府的门槛,一句祖宗姥姥,后面再补上一句阿弥陀佛,循环往复,颇有节奏。
酒席也早就提前备好。
落座完毕。
程位开口道:“要不要,等等老大和老三?我听说他们也回来了。”
“等他作甚?他如今已经入魔,你们没听说么!”
蒙广信毫不留情地大骂。
吕籍修炼邪神道,如今已经人尽皆知。
“小师弟,你还不知道吧?”
蒙广信气愤地说道:“在东境的时候,大小战事结束之后,他都会开坛设法,祭祀俘虏,修炼邪法!就这,还口口声声说他自己没有入魔!
“今日他杀敌军祭祀,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屠戮百姓,甚至对自己弟兄下手?!
“就跟那曹楷一样,早晚变成连畜牲都不如的东西!”
“小师弟。”
荣滟秋红艳的嘴角勾起带着杀意的冷笑:“官渡的事情,老四已经修书告知于我们,那老贼只怕是做贼心虚,还没进入凉州,就卸了我们的兵权,明日去军营听令,不知道又要做什么安排。”
“无非两点,第一封赏,昭告天下。”
陈三石淡然道:“第二分化,此次进京,应该只宣我一人,会把几位师兄师姐,都留在凉州。”
“笑话!”
蒙广信不屑道:“朝廷真以为我们好糊弄?那这点儿伎俩都看不明白么?”
“说的没错。”
向来沉默寡言的叶凤修也忍不住开口道:“等你进了京城,再以你跟孙璃师妹一家人作为要挟,将来哪怕是命令我们主动跳进炼丹炉,又岂敢拒绝?”
“是啊。”
程位唉声叹气地说道:“小师弟,这点你尽管放心,我们不糊涂,师出同门,真要是有什么事儿,想甩都甩不干净关系。
“就是……
“如果真要是按照师弟所言,我们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
所有师兄、师姐的目光都落在白袍的身上。
烛光摇曳间,阴影在他的脸上晃动,看不真切表情,只听到带着坚决的五个字:“谋定,而后动。”
几人对视,顿时就明白其中含义。
“啪——”
蒙广信直接把桌子拍烂:“好!师弟尽管谋划,洒家只等着你发号施令!”
“也对,我们脑子不如你跟老四。”
荣滟秋了然道:“你和老四商量吧,需要的时候知会师姐就成。”
“师弟。”
叶凤修说道:“等你消息。”
“是啊,我也一样。”
程位自嘲地笑笑:“虽然我们现在境界都不如你,但好赖也算是个助力。”
说到此处。
他们忽然都有些颓丧。
不知不觉间。
他们这些师兄师姐,和这位入门最晚的师弟,实力差距竟然拉开巨大。
关键是。
如今到处都是仙师,他们的玄象大圆满,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起码也要突破到武圣,才能和那些修士较量一番。
“诸位师兄、师姐,我早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
陈三石取出返回凉州的途中,炼制的真武丹:“此为修仙界的丹药,服下之后,有助于从玄象突破到武圣,但究竟能不能成,还要看你们自己。”
真武丹他准备的本就有多余,正好派上用场。
“这……”
几人体质都不差,但卡在玄象境界大圆满多年,此刻听说有东西能够辅助突破瓶颈,难免有些内心躁动。
“好!”
“那我们就先回去闭关!”
“先把饭吃了吧,别浪费了。”
陈三石看着一桌子的饭菜说道。
如今外面粮草短缺,很多人都吃不饱饭,虽然桌子上大部分肉类都是山里打来的,也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吃过饭。
师兄师姐们才陆陆续续离去。
陈三石面沉如水。
谋定而后动!
两个月来,他和四师兄来往书信频繁。
如今。
只等待京城风起!
这一次的棋盘,由他来主导!
……
京城。
武安侯府。
凉亭内,棋盘前。
“殿下别来无恙。”
房青云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头也不抬地打着招呼。
“房先生。”
曹芝也毫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下,拿下桌边的糕点就往嘴里塞,边吃边语气急促地说道:“你真不能再劝劝,把我大哥喊来京城?”
“我劝有什么用?”
房青云幽幽道:“他是不会来的。”
“少了大哥,胜算终究是少一分啊!”
曹芝压低声音,提醒道:“房先生,我可得提醒一句,邙山祖脉到手之后,升云宗已经把筑基丹送到万寿宫,不久之后我父皇就会去昆仑山闭关,真要是让我父皇筑基成功,只怕是真的要万寿无疆了!”
“殿下今日说话这般直白?”
房青云讪笑道:“难道就不怕隔墙有耳?”
“生死关头,哪里顾得上许多?”
曹芝厉色道:“房先生!筑基之后,整个东胜神洲,就再也没有人是我父皇的对手,到时候,你、我,都永无翻身之日!”
“殿下。”
房青云捻着棋子,似乎在自己与自己对弈:“不妨说说自己的计划。”
“好,我今日便跟房先生坦诚相待。”
曹芝伸手打乱他的棋局,用棋子来代表京城:“每次昆仑闭关之前,我父皇都会先在京城外举行一次大祭,到时候护卫的全都是我的人。
“包括我舅舅!
“还有整个寻仙楼,以及修仙界内的一些修士!”
“……”
房青云的眼角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下:“殿下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深厚的积累?不单单能控制整个寻仙楼,还能绕过陛下,联系到修仙界的修士?”
“寻仙楼现任楼主是我师父,我是寻仙楼的少主!至于其他修士……祖脉自然不止有几个宗门惦记,想得到的宗门多的是,哪怕是升云宗他们拿到了,也不可能真的独吞。”
曹芝顿了下:“总之,大祭那天父皇身边不会有别的修士,我们群起而攻之,事成之后,定鼎江山!”
“你们赢不了。”
房青云却是泼了盆冷水。
“所以我才想让陈将军也来京城!”
曹芝强调道:“今非昔比,我大哥已经突破到武圣之上,而且他每次同境之内不会有敌手,有他在的话,必定能够多几分胜算。”
“生死绝境,龙渊一出,你如何是好?”
房青云此言一出。
曹芝顿时陷入沉默。
半晌后,他才决绝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本王也只能赌一把了。”
房青云微微摇头,把燕王落下的棋子,一一挪开,重新摆放位置,不疾不徐地讲道:
“与其孤注一掷,去做胜算不大的事情,不如退而求其次,保守一些,给自己留条退路,即便一击不成,也可徐徐图之。
“殿下如今的安排,是得不到晋王殿下的帮助的吧?
“既然如此。
“为什么不先处倒严?”
“原本我是这样打算的。”
曹芝十分无奈地说道:“先和我六哥一起诛杀严贼,然后再让我父皇退位,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我大哥又来了个火烧坞城大破西齐,筑基丹到手的这么快?”
“不。”
房青云摇摇头:“我说的是倒严,不是诛严,严家父子,就是大家名正言顺的退路。”
他说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锦囊。
“看来房先生是早有打算。”
曹芝打开锦囊,看完上面的内容之后,顿时了然:“先生不愧号‘凤雏’,如此以来,确实是能够把我六哥拖下水,再加上他,就算是大事不成,我们也能够离开京城,拉起一支队伍。如此说来,先生的北凉,是愿意跟本王合作了。”
房青云默认。
“好!”
曹芝收起锦囊:“有朝一日,若是真能成大事,本王必定不会食言,我大哥为北凉王,只听调不听宣,绝对不会有任何猜忌!”
“最后。”
房青云抬起头:“我想问问殿下,你和陛下终究是父子,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父子?”
曹芝竟是失声笑了起来,癫狂中又带着恨意,良久之后才说道:“房先生,这话你还需要问我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师门不是应该最清楚?在他的眼里,哪有什么兄弟、父子,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实现他心中妄想的薪柴罢了!
“房先生!
“这方天地没有灵气。
“即便是我太祖爷爷在紫薇山上留下来的求仙之法,也需要通过玉牌传送到天水洲去修行!
“可是,你说他为什么许多年前,就能够开始修行?
“而且如今还是炼气圆满,即将筑基?!”
房青云思量片刻,答道:“‘仙人扶我顶,结发受长生’,这是很多年前,陛下就昭告过天下的,他曾经在昆仑山偶得仙缘,故而得入仙途。”
闻言。
曹芝冷笑得更厉害,恨意和鄙夷也愈发不加掩饰,他直到笑得喘不过气来后才停下,然后猛地贴到青衫儒生的脸前,用带着血丝的双目直视着对方,咬牙道:
“仙缘,他也配!
“一开始,修仙界的修士只不过把他当成一条缴纳灵禾税的狗,赏赐他几块少得可怜的灵石!
“光靠那点灵石,他就算是修炼到死,也不会有多大成就!
“他真正发迹,是隆庆四十九年以后的事情!
“先生可还记得贤妃?”
“贤妃?”
房青云在脑海中回忆着:“后宫之事我哪里清楚,殿下不妨明说。”
“贤妃,是我的生母。”
曹芝握紧拳头:“寻仙楼是由二世家一宗门组成的,我的生母,是上一任寻仙楼的楼主,他的一切,都是我娘给的!”
聊到这里。
燕王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拂袖而去,身形很快就被庭院尽头的一片竹林遮掩,消失不见。
“有意思。”
在他走后不久。
督师府潜伏在锦衣卫中的暗探傅元甲从阴暗中走出,看着燕王离去的方向,啧啧道:“头一回见儿子这么恨老子的。”
“老傅。”
房青云咳嗽两声:“寻仙楼我知道,这个贤妃什么情况?”
“贤妃啊,我想想。”
专门搞情报的傅元甲对于京城内外大小事宜可谓是无所不知,他说道:“贤妃是曹楷纳的最后一位妃子,但不是通过选秀,据说是他云游的时候惹出来的风流债。
“人家领着燕王曹芝过来认爹,然后没多久就死了,后来曹芝就过继给了膝下无子女的长孙贵妃。
“隆庆四十九年,那时候曹楷都得七十多岁了吧?
“当时我收集情报的时候还奇怪呢,那个时候曹楷为了修道都断欲三十多年了,怎么会莫名其妙从外面搞个儿子回来。
“如今看来,不简单呐!
“这事老督师知不知道?
“管他呢,反正如今看来对我们是好事。”
“咳咳咳……”
一阵凉风拂过,房青云再次咳嗽起来,缓过来后,他重新拿起一颗棋子,重重落下,沉声道:“可以开始了。”
“好!”
傅元甲说道:“我这就传令各个州府的暗探,把‘云州十日’和‘三府叛乱’的真相散播开来,只等着大祭的时候在京城点火,然后就会乱起来。
“等到那曹芝曹焕两兄弟按照我们的规划离开京城之后。
“小督师就可以在凉州动手,而且出师有名!
“到时候你也跟着跑路,否则凉州闹起来,京城肯定要拿你当人质来威胁小督师。”
“出师有名。”
房青云呢喃着:“师弟,师兄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还有一件事情。”
傅元甲担忧道:“你们那位大师兄怎么办?
“他这个人好胜心极强,没能继承老督师的衣钵本来就心有不悦,在对朝廷的态度上又和你们不同,我担心他到时候会出面阻挠。
“我可是听说,吕籍修炼邪神道之后接连突破,手里又有三营兵马,终归是个麻烦啊。”
“这是我们师门的内事。”
房青云扶着轮椅,示意对方扶自己回去休息:“就让小师弟自己解决吧。”
……
万里之外。
一座绿意盎然的山林之间。
曹芝跪坐在墓碑前:“娘,孩儿来看你了。”
在他的身后。
站着寻仙楼的现任楼主崔子晨,他开口道:“都准备妥当了?”
“房青云会帮我们收集三府叛乱的证据,就按照他说的来吧。”
曹芝在墓前放了朵野花,磕下三个头后站起身掸去身上的灰尘:“大祭那天把我六哥拉下水,能成最好,要是成不了,就退到东南起兵,到时候,凉州方面也会响应我们。
“师父,你也想好了?
“说起来是有退路,但万一失败,也很可能死在京城。”
崔子晨注视着墓碑上“南宫碧凡”四个字,淡淡道:“当年如果不是南宫师姐给我饭吃,又把我带到南宫家,入了寻仙楼,我岂能有今日?
“而且这些年来我做的事情,也都是为了今日。
“只要大仇得报,死又何妨?”
南宫碧凡。
为南宫世家当代天资卓绝之人,天品木灵根,本该继承寻仙楼道统,求仙问道。
按照如今封印松动的情况来看,只要再等几年,完全有机会进入修仙界,成就一方仙业。
谁曾想哪年。
南宫碧凡遇到了一名年轻的外来修士,于是便坠入爱河。
那名修士取得信任,骗走寻仙楼的至宝,然后消失不见。
南宫碧凡成了家族,成了寻仙楼的叛徒。
两年之后,无处可去的南宫碧凡才知道,年轻修士实际上是老皇帝易容而来,但当时她已然生下曹芝,便找到皇宫去,希望能够归还宝物。
哪曾想,反而遭到皇帝幽禁,甚至还用她为饵,险些把寻仙楼的人一网打尽。
多重打击之下,没过两年,南宫碧凡就郁郁而终。
“准备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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