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凡从梦中醒来,入眼是绚烂变换的光芒,那光芒在北方天幕铺展开来,像是淬好的刀刃反射的幻光。
快到虹光节了,这道绚烂标志着一年的终结——老人说世间是一本书,每当天人慢慢翻过新一页,便留下祂挥袖的轨迹,新一年也便到了。
也不知道天人累不累,凝凡想着。
他美美的伸了个懒腰,余光忽然看到父亲似笑非笑的站在廊下,老师微低着头侍立一旁。
他连忙一骨碌爬起,飞奔到父亲身边:“父亲!”
商铭瞧他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睡得好吗?”
凝凡缩缩脖子,这才想起来自己竟是在演武场睡着了,先前练了什么也记不清楚。
近来瞌睡得很,可能真是母亲说的那样,要长个子了?
凝凡心思不受控制地发散开来。
商铭敲敲他脑袋:“臭小子,还敢走神!”
凝凡吃了一疼,连忙垂首肃立。
商铭叹口气,也有些头疼:“再有两天,主宰便要到了,你这幅惫懒样子还不丢丑?”
凝凡不敢吱声,却偷眼去看老师
荆南忙过来打圆场:“域主,凝凡也是这两天练武累了……”
商铭慢慢说道:“你去老宅把他那些书本拿来,晚饭前菲洛要考他近来功课,你是他老师,到时出了岔子……”
荆南立刻告罪一声转身便走。
凝凡没了靠山,愁的一个劲挠头。
商铭斜眼看他两下,忽然踱步向外,凝凡便跟在他身后,也学他背着两手晃晃悠悠。以他的经验来看,父亲这会没再训他说明此事算是揭过了,至于晚上考教课业——那毕竟也不只是他的事,不去想。
两人一路走出演武场,走出域主府大门,天边舞动的虹光愈发绚烂,借着这光芒,凝凡能看见清平界存在的弧线。他们一路向城门口走去,路上遇到的人们恭敬而热情的向他们点头示意,凝凡神气十足的点头回礼。
盏茶时分,二人走到了城门附近。格尔兰洛老城相比其他域国有着许多不同。因着无需考虑守备,老城是没有一般意义上的城墙的,代之是环绕全城的一片环状的田地,种着整整齐齐的庄稼蔬果。所谓正门只是一条通往外间的大路端口,两旁栽满了极少落叶的针毛树。商铭停在边界处,界外是呼啸的寒风与大雪,界内是温吞的光芒与平和。
“凝凡”商铭忽然开口:“何谓战修?”
凝凡挠挠头:“我辈修者,锤筋锻骨,神矩中流,意以倾周……”他念得这是老师教给他的籍册内容。
商铭摇摇头。
他拉着凝凡走出清平界,源力将风雪御之于外。凝凡明知不会触及风雪,仍是忍不住眯了眯眼。
“其实战修一脉,核心只有一个战字,锤炼一身铁骨简单,凝聚一颗战心才难。”
商铭一拳击出,风雪一滞,透出长长一条空路。他缓缓收势,但那空路仍然存在,凝凡并未从中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源力。
这是战心的一点妙用,要以我心替天心,要风雪停驻、令万敌俯首。
“清平界护佑战修,也在束缚战修。格尔兰洛鼎盛时号称战修百万,那时奥洛斯只敢退守千窟,不敢匹敌。
“然而深渊战时,‘百万大军’用了三个月赶赴前线,花了一个月逃回北境,竟还有大半人马盔甲仍新。他们为什么要逃回冰天雪地的格尔兰洛?还不是因为这座清平界在这,他们心里清楚,只要逃回来便安全了,那么何必拼命呢?
“……但清平界只有这么大,我们有太多人要养,那时我们已经收纳了几个卫城的人口,哪里还能容纳这些残兵败将呢?”
凝凡是头一次听这些旧事,虽听不懂太多,但也仿佛感觉到隐约的血腥。
商铭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后起码有三十年间战修不敢踏出清平界一步,那些年间少有人能晋入第二步,更别提凝聚战心。我们这一代小时候甚至以为这世界只有清平界这么大。
“但世界很大,大到一生都看不完。”
他摸了摸凝凡的脑袋,说道:“我的愿望,就是你们这一代能够离开这座清平界,不再依靠它,走出这里,到这世上的边界去看看,看看真正的天地模样。”
他看着凝凡的眼睛,说道:“战修最重要的从来不是体魄修法,而是这颗战心,凝凡,你要记住。”
凝凡的心脏忽然停跳了一拍。
…………
晋帝山要比外界所能观察的更加广阔。这是一方独立的世界,一道绵延百里巨大山脉环绕四维拱卫中央,无数生灵藏身在苍翠繁盛的密林之中,修者视如生命的源力浓稠充沛,不时化作雨水降下,甚至在山坳汇聚成一片镜般平整的湖泊。
此处是晋帝山,人族气运之地。
廻像往常一样坐在那棵巨树的枝杈之上,眼光落在水汽氤氲的湖面,轻轻叹了口气。
“父亲…已经多久没来过了?”
少年喃喃自语:“忘记我了么?就像…忘了母亲那样”
少年眼光所在的平湖正中有一座径不过十丈,却有百丈高下的奇异金塔,长枪般直刺天宇,就像另一座山峰在此矗立。
那是“帝阙”,人皇便在其中。
廻看着帝阙,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有阵风自身侧席卷而来,而后树枝一震。
“你来了啊,光。”廻轻轻的笑“今天你到哪里去了?”
巨兽收起遮天蔽日的羽翼,缓缓趴伏下来,硕大的头颅在少年身上蹭蹭,似在讨好。
这是一头年轻的黄金翼狮,虽然较之父辈身形还显单薄,威势却已显现。这种血统高贵的巨兽一向被视作兽中王族,成年便拥有堪比第二步的战力,加之颇具灵智,是天然的山野统治者。然而世界是公平的,这个高贵的族群最鼎盛时数量也未超过一万,极低的生育率使它们无时无刻不游走在消亡的边缘,不喜群居的它们很少出现在人类视野。它们强大,威严,却与世无争。
然而人类却一直对这种高贵且珍贵的生灵怀有非善意的兴趣。黄金翼狮周身是宝,齿爪鬃翼骨肉血都是极其珍贵的资源,连它们的埋葬地都会成为修者争抢的源力节点。辉煌年代的人族权贵更对这个族群有着疯狂的兴趣,还有什么能比一头号称兽中王族的黄金翼狮更能妆点门面?巨兽们迎来真正的噩梦,这些没有尖牙利齿的敌人疯狂、狡诈、不讲道理、毫无顾忌,以千倍万倍的数量生生耗尽了它们的力气。于是越来越多的黄金翼狮死去,却极少有人能将之俘获——高贵的灵魂,怎能被奴役?偶有生擒,也是以秘术污毁神智,砍去双翼,断去齿爪,施以重锁,不复臆想中那种威严的万一,于是贵族们渐渐失去兴趣。此时黄金翼狮几乎绝种,剩下寥寥几头也离开山林逃往洪荒。之后千年,少有人能得见这些尊贵的巨兽。
直到人皇横空出世,威武的翼狮之王驮着人族之皇纵横沙场,这个族群才再度现于世间。
廻摸着巨兽灿金的鬃毛,缓缓站起身子,准备下去。光低吼,俯下头颅示意廻坐到它背上。
廻摇摇头,抱着树干溜下树去,走向密林深处。光不满的咕哝着,跃下树去随他离开。
……
林间有片花圃,占据了矮坡一半面积。周边的植被被小心清理过,浓密的树林不会影响此处的花草采光。晋帝山特殊的气候使得许多世上难觅的绝品花种在此重现妖娆,这些外界万金难求的珍物散见于茫茫密林的隐秘角落,被人不辞辛苦的移栽到此处,此时正开得热烈。
花圃正中有间小屋,许多植株将藤蔓攀附其上,密匝匝的覆了一层又一层,早看不出原本面目。廻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不让花粉落在自己头上,有些后悔没仔细打理这些恼人的东西。
屋顶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仿佛察觉有人进来,忽然亮起柔和而清亮的光,将屋里的陈设照亮。
房间正中的透明棺泛起细碎的光,棺中人仿佛笼身圣光之中。
那分明是一位熟睡的少女,金发如瀑般倾泻,铺开一片金色的湖泊。少女嘴角含笑,像是藏了一个隐秘而幸福的梦,仿佛下一刻就会起身像你倾诉她所见的美丽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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