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对于男女关系啊,生活作风啊,人们都比较敏感,一句“破鞋”谁也承受不起,何况里边还牵涉到去世多年的死者的名声。
第二天就是周末,孩子们都不用上学,中午吃饭的时候,全家人都在。
那时丰贵坐在嫣然对面,嫣然忽然看见丰贵颈部有一条划痕,从耳朵后面斜斜划向下巴那儿,倒像是指甲挠的。
嫣然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丰贵,你颈子上怎么有伤?……你肯定是和人打架了!一天天地说上学读书,你读个屁书!”
丰贵赶紧扯了扯衣领,意图把伤遮住,一边说:“谁打架了?这是让树枝划的!”
“好好的树枝怎么能划到那里,哄谁呢!”嫣然不饶他。
“真是树枝划的!刚才妈让我抱柴火的时候划的!”丰贵说。
“骗谁呢?你那个样子是今天划的吗?一看就是几天了的伤!”嫣然不屈不挠。
缪春香赶紧凑过去,拉开他衣领说:“我看看,要不要紧?别感染了,留下伤疤!”
丰贵说:“没事的,没事的。”
一边说一边推开缪春香的手,低头吃饭。
缪春香早已去药房找出酒精,用棉签蘸了,拿过来给丰贵抹了抹。
缪春香说:“看这个样子当真不是今天划的,是不是前几天我叫你抱柴火?”
丰贵赶紧借坡下驴,连声说着“就是就是”。
嫣然看了看缪春香,又看了看丰贵,然后再看看妹妹四儿。那时四儿低着头,一声不响地默默吃饭。
嫣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午饭时候的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
因为下雨,生产队也没安排农活,午饭后,大家也没什么事,就各自午休一会儿。
父亲出诊去了,母亲搂着小十睡觉,九儿和老八在堂屋里玩。
丰贵和平常一样,一吃完饭就钻进卧室,“砰”一声关上门,不知在房间里做什么。一般这种情况下,别人是不敢打扰他的,更不敢进他们兄弟俩的房间,不然就说打扰了他学习,影响他的前途啥的。
丰富呢,他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学习,没事都是东游西逛,难得待在房间里。
按照惯例,四儿须在大家午休之时,完成煮猪食和喂猪等家务。完成之后,有时间她就可以休息,没时间就免谈。
四儿在厨房忙活了好一会儿,这才精疲力尽地回到姐妹们住的房间。她坐在床上,看姐姐织毛衣。姐姐看她神思恍惚,就提议她去睡一会儿。四儿想起还有半木桶猪食没有给那只老母猪,就起身去厨房。
他们家的厨房在院落西边。因为丰家人口越来越多嘛,原先修造的三间正屋连作卧室都不够,就重新在院子西边搭了个窝棚,作厨房和猪圈牛栏以及厕所之用。
四儿刚到厨房门外,就听见厨房里有人说话。
一听,原来是五儿和丰贵。
五儿:“你真是笨得要死!居然没办成,还被她抓伤了颈子,差点让老大发现!真是枉费了我一片苦心!”
丰贵:“我没想到她那么暴躁!”
五儿:“你笨死了!她睡着了你都搞不定,还想干什么大事!你就不能跟老妹我学着点,动点脑筋?”
丰贵:“那是你啊!家里除了你谁能把臭丫头耍得团团转啊!”
五儿:“嘻嘻嘻……哪天等大姐不在家,我重新安排一下,你要是再不行,就怪不着我了哈!”
丰贵:“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毕竟是亲妹……”
“嘻嘻嘻……嘻嘻嘻……”一阵阴险奸诈的压抑笑声过后,又听见五儿说,“我咋说你呢,你真是笨死了!你怎么还没看出来,臭丫头根本就不是……”
“不是什么,别卖关子,”丰贵见五儿闭口不说,催促道。
五儿的声音更低了,低得四儿差点就听不到:“臭丫头根本就不是……不是妈生的,她是捡来的……”
丰贵:“什么!你听谁说的?”
五儿:“妈说的!她给我说过很多次了!说臭丫头是捡来的野种!”
丰贵:“真的哦?妈生气骂人,谁不是捡的?不过,妈好像一点也不喜欢她,难怪!”
五儿:“所以啊,你就算把她怎么样,也没有人给她申冤,你怕啥呢!”
原来,当年缪春香怀孕即将临盆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丰云出诊回来,除了交给缪春香他出诊所得的十几元钱以外,还交给她一个初生女婴。
那女婴皱巴巴一张小脸,皮肤通红,极其瘦弱,包裹在一件女式外套里,呼吸微弱,看起来奄奄一息。丰云说,这是出诊回来的路上捡到的,他是医生,医生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不忍心见死不救,想着不外乎多一张嘴多一双筷子的事,就抱回来了。
当然,那时候丰云并没有说,这是冬香的孩子,缪春香也以为确实是路上捡的,她是前不久才听说孩子是冬香的,也是丰云说漏了嘴她才知道的。
丰云是看缪春香对四儿的态度越来越差,想用亲情挽救一下,没想到,说了以后,缪春香似乎更讨厌四儿了。
当时缪春香虽然十分反对,她自己有那么多孩子,她自己生育能力够强,差不多两年一胎,干嘛养别人的孩子!但抱都抱回来了,不好又扔出去,何况她怀着孕。当地人有种说法,这种情况如果把孩子扔了,会影响到他们将要出生的孩子,这才勉强留下。
第二天,缪春香就生了,生的也是一个女孩。他们就对外宣称,生的是一对双胞胎。于是捡来的孩子取名四儿,缪春香生的女婴叫五儿。
那年月生活条件差,大人营养不足,产妇奶水自然也不足,奶一个孩子都吃力,现在让缪春香奶两个,自然就更不足了。所以两个女婴都长得极其瘦弱,尤其五儿,从小体弱多病,抱着药罐子长大,好在丰云自己是医生,倒也节约了不少药费。
也许是四儿早出生几天的缘故,小时候,在各方面都显得比五儿占优势,甚至在吃奶的时候,除了吸干自己的份例,难免多占了五儿的,这就需要缪春香时时护着五儿,何况五儿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疙瘩,偏心在所难免。
缪春香的偏心是有目共睹的,难免招来议论,外人议论也就罢了,关键是家里人也时不时指责她,这主要以丰云和嫣然为主。
缪春香脾气火暴,心中有气就出,有火就发。发火了骂人,有时就咒骂四儿,说她是捡来的野种啥的。四儿听了,不过以为是母亲发泄怨气罢了,因为缪春香也骂过其他孩子是捡来的野种,甚至丈夫丰云,有时在缪春香愤怒无法发泄的时候,也会变成野种。
但五儿有心,她见缪春香这样骂四儿的次数多,太多了,远远不是其他人可比。有一次只她们娘俩在一起时,五儿就问母亲,四儿那么讨厌,是不是她根本不是妈妈生的,根本就是野种,是捡来的?也许是鬼迷心窍,缪春香居然就把秘密告诉五儿了。所以四儿的身世,五儿早已经知道了。
当然,五儿也并不知道四儿是冬香的孩子,那时缪春香也都还不知道呢,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而且,缪春香再蠢,也还没蠢到告诉一个女儿另一个女儿是自己娘家亲妹妹私生女的程度,那样毕竟丢的是自己的脸。而且这个话题,缪春香在五儿面前根本就只谈论过一次,后来有一次五儿稍微提一提,也被缪春香骂了个狗血喷头。五儿从小心眼子最多,她自然知道厉害,所以一直保守秘密。
如今,四儿偷听到了五儿和丰贵的话,她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回到卧室,看见嫣然,就拿这个话问嫣然,说嫣然是大姐,自己出生那会儿,大姐都好几岁了,肯定知道真相。“我到底是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我是不是真不是丰家孩子,是捡来的?”
嫣然看见妹妹泪汪汪的,实在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何况昨晚答应了父母,赶紧予以否定。
四儿坐在那儿发呆,后来实在憋不住,就出门去找五儿,想问个究竟。来到厨房,却不见了丰贵五儿两人,刚出厨房门就看见父亲从外面进来。
四儿就跑过去,拉住父亲,问道:“爸爸,我……”
丰云见她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四儿鼓起勇气,说:“我……是……捡来的吗?”
丰云吃惊不小,首先想到这肯定是嫣然多嘴泄密,有一种冲动要去找嫣然,骂她一顿或打她一顿,但转念一想,那样的话,四儿的身世肯定瞒不住了,如果把什么都捣鼓出来,那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于是,丰云稳了稳心神说:“谁告诉你的?她胡说,你是丰家亲生孩子!”
四儿是信服父亲的,但她还是追问道:“是真的吗?”
丰云说:“当然是真的!我骗过你吗?”
四儿想了想,说:“没有!你确实没有骗过我!”
她看见父亲眼中满是慈爱和真诚,好像没有理由不信。
可是,五儿和丰贵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他们不知道自己在门外,没有理由撒谎。
现在,困惑丰依然的,有两大谜题:
一是她自己到底是不是父母亲生。如果不是,她的父母是谁?现在哪里?
二是她确定那天夜里来欺负她的,是哥哥丰贵无疑。他到底想干什么?听那个意思,好像是五儿和丰贵设计的一个阴谋,他们到底阴谋对自己做什么!是要杀了自己吗?
这样一来,四儿,丰依然,我们的女主,她彻底陷入了信任危机,连她以前最信任最亲爱的人,姐姐和爸爸,都好像不值得信任了,他们也好像满嘴谎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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