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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榖子又取出一只黑玉匣,打开盖子,里面两只果子,果子圆圆的,拳头大小,有些像李子,却又比李子更加圆润,鲜红的表皮反射着炉火灯光,晶莹璀璨,鲜艳欲滴。再一股香气袭来,这次是带些清甜之气。

迷榖子把果子递给郁离和芒芴,郁离把果子凑到鼻端,闻了半晌香气,心里琢磨,不知这果子是何来历,是否有毒。

迷榖子见他迟疑,缓缓道:“我在此生长数万年,汲取天地元气,每年开花,却难得结果。诸君当年误入此界,带来一场天地浩劫。然而否极泰来,当年便结果数枚。我设法隐藏其形迹,最终只有两枚得以保全,在树上长了三百年,待我修炼出灵体后,做了这只玉匣存放。此果集天地精华,食之外养其形,内养其神,特以此相赠。”迷榖子说完,看了一眼二人。

郁离见迷榖子真心诚意,戒备之心顿去,咬了一口,不想果子刚一破皮,里面的汁水化成一股甘泉涌入口内,由胸至腹,注入丹田,再从丹田缓缓漫延至各路经脉,游走全身,只觉得神为之清气为之爽。他忽觉灵府之内生机升腾而起,凝神内视,入眼一片苍翠,满地青草变得十分茂盛,漫延至天际。春花点缀其间,姹紫嫣红中多了蜂飞蝶舞。石台之上的人依旧酣睡,莳末目露凶光。

芒芴见郁离吃了,也不客气,吭哧一口咬了下去,汁水四溅,迷榖子忍不住侧目而视,频频摇头,道:“暴殄天物。”

吃完果子,再品香茶,听着雨声淅沥,正好围炉夜话。

芒芴吃人嘴短,讪讪道:“当年虽说是莳末老妖毁天灭地,我等是受其所累方误入此处,但也不能说毫无干系,如今咱们一果泯恩仇。”

听着迷榖子和芒芴你一言我一语,渐渐拼凑清楚了一些前尘往事。

迷榖木萌生于三万年前,当时此处一片焦土,应是经历过一场浩劫。之后生机渐复,草木萌生,鸟兽繁衍,迷榖木也不断生长,直到长成一株参天大树。期间也曾发生数次天劫,陨石坠落,天火漫延,洪水滔天,不一而足。在天劫之中,旧去新来,物种更替。而迷榖木均幸免于难,在漫长的岁月当中,他渐渐修炼出灵智,成为了这一方的护佑者。

直到郁离等人破开天幕,落到此处。不只带来了又一场天灾,还带来了一场人祸。

那些人遍寻与愿印而不得,又无法回到长余界,便把原来的凶兽杀戮殆尽,占据了它们的地盘。

至于那位把郁离的一半元神重新凝聚的白胡子老头,应该就是梦中所见的广文公,迷榖子说:“那位老神仙说这是一个修心炼性的好地方,可这些人互相争斗,转世轮回,繁衍生息,生命不息,争斗不止。大部分人心志不凝,神魂离散,人越来越多,却没见谁真的在修心炼性。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清静。”

芒芴忽然沉思起来,喃喃道:“怪不得这些人越来越笨,原来此界有锁灵符,不只笨,舌头也不灵活了,原来的话说不了,变成了现在这样子。那我会不会也越来越笨?”

迷榖子道:“笨应该是不会的,顶多再变回顽石,无思无识。”

芒芴又撅起嘴,“无思无识,有何趣味?”

郁离摇头笑道,“有思有识便有七情生,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只会徒增烦恼,阻碍修行。你原本没有,为何执着于此。顽石天天想流泪,自古未闻。”

芒芴皱起小眉头,道:“郁离君可恶,居然笑我。我才不是顽石,我是有灵的上古神石。”

他托腮沉思片刻,忽然大叫道:“我想到了,为什么除了人之外的万物生灵若要修仙,必先修人。是因为人乃万物之灵,万物之灵才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这天下间,最难堪破的就是这万丈红尘,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悟,才能参透。如未曾体会参悟过,即使我修出人形,只怕与顽石也无异,怪不得这些年我止步不前。”

“圣人有言,嗜欲深者天机浅,又说静能生慧,慧能生定,定能生智。世人修行都要清心寡欲,你却要反其道而行之。”郁离笑道。

芒芴道:“我乃顽石一块,与人相比就如阴阳两极,人是欲望太多,才需清心寡欲,我本无欲无求,不需清心寡欲。”

郁离仔细看向芒芴,忽觉他的面貌似乎有些变化,好像长了一两岁的样子,点头道:“你说的大有道理,此处元气被锁,灵智受限,或许就是让大家不要只执着于法力神通,而是好好修心炼性。”

迷榖子听了这些话,也陷入了沉思。在郁离来到此界之前,他一直无法修炼出灵体,或许是因为他从未见过人。他知道猾怀、朱厌等凶兽不是他想要的样子。但自从修炼出灵体之后,他的修为再难精进。他一直把自己置身于红尘之外,只守着这一方天地,难道也要入世行走一番吗?

雨声依旧,云雾低垂,隐去了皓月星辰,苍茫天穹。前世今生如此错综迷离,脑海中塞入的谜团更多,似真似幻,似梦非梦。郁离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乌云,投向寥廓宇宙。那里是何方,这里又是何处?数千年岁月更替,多少次生死轮回?世事如白云苍狗,物非人亦非。

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看向窗外。

树下,红马卧在地上,沉入梦乡。梦中,他头上长着四只耳朵,身后长着九条尾巴,在迷榖木下伸长脖子,去吃那盛开的白花,却怎么也够不到。

春雨绵绵,到第二日午时才将将止歇。郁离从沉睡中醒来,他躺在一张木榻上睁着迷蒙的双眼,鼻端闻到一股米粥的香气。

眼前突然出现了芒芴圆圆的脑袋,眨着一双大眼睛,皱着眉头道:“郁离君,你可太能睡了,快起来吃粥。”

郁离揉揉眼睛,坐起身来。一夜无梦,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只觉神清气爽,身轻体健。

他推门而出,云隙间已透出些许蓝天,看样子是要放晴了。再回头时,室内是挤在一起的三个神像,宽敞的厅堂已不复见,木榻消失无踪,一切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大树下,迷榖子坐在火炉旁,炉上放着一只黑玉钵,里面的白米粥咕嘟嘟冒着欢乐的泡泡。

此情此景与他刚走进这个小庙时似是而非,迷榖子手中的箸草变成了勺子,郁离一时有些恍惚,他这是从梦中醒来了吗?芒芴一声叫唤,打破了他的思绪。“我们一会儿去城里吧。”

郁离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有些疼痛,唉,不要再想了,就当是真的吧。

米粥配着烧饼正合适,如果再有点腌菜,那就更加完美了。郁离吃得十分满足,打着饱嗝抹了抹嘴,见迷榖子并不吃粥,不由问道:“迷榖子先生需要饮食吗?”

迷榖子道:“不需,偶尔饮些花茶怡情而已。”

郁离有些歉疚,道:“劳烦先生还特意去买米煮粥。”

芒芴拍手道:“哪里是买的?是在这神像下的洞里翻出来的,里面除了米,还有各色豆子,都是那子神藏在这里的,豆子都被咬得支离破碎的,就没煮到粥里。”

郁离想起那个贼眉鼠眼的小老头,诧异道:“那不是个老鼠精吗?”

芒芴道:“正是他。”

郁离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涌,瞪大眼睛,看着芒芴,“你知道,你还让我吃。”

芒芴睁大无辜的双眼,道:“怎么了?不能吃吗?你是不是觉得偷吃别人的东西不大好。”

郁离无奈之极,“里面不会有黑黑的大小像米粒一样的东西吗?”他小时候淘气,没少挖过老鼠洞,老鼠藏的米里会有什么,他可太清楚了。

迷榖子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洗了好多次,放心放心。子神也修炼了一百来年,不至于那么不讲究。”

芒芴却突然举起手,指间捏着一个黑黑的小粒问道:“郁离君说的黑黑的是什么?是这个吗?”

迷榖子忙凑过来,道:“什么,我看看,不会有老鼠屎的,我挑了好几遍,我看看这是什么?”

郁离捂住胸口,睁大眼睛,感觉那碗粥要从喉咙里涌出来。

芒芴一松手,那黑色的小东西倏然飞起,转眼不见了,原来是个黑色的小甲虫。见郁离惊慌的样子,他哈哈大笑起来。

郁离放下了心,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适,以后再吃什么可得要问清楚。

红马却已经美梦成真,前蹄搭在迷榖木的树干上,伸长脖子,吃到了那清香扑鼻的白色花朵。可惜好景不长久,等它想下来,一转头时,被卡在了两个树衩间,一时不得解脱,只好嘶鸣求救。迷榖子无奈,摇动树枝,把它放了下来。

包袱里的烧饼已经下去了一半,草鞋也穿破了,郁离打算到城里添置些东西再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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