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水域在他们嘴里被叫作邵伯湖,这片土地就是湖里的一个小岛,好象也没有名字,到了岛上我才知道他们有更多的人,也许几百甚至是上千人吧。
上船的时候,我一时没有适应,踩着船板晃了几下,幸亏男人及时伸手扶着我的腰,我才站稳没有摔倒。但我说谢谢的时候,他好象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他的脸有些红了,我这才想到这是明朝,男女授受不亲。
船在河面上划行的时候,我又有了不适,晕船了。
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然后就坐不住了,浑身发抖,满头大汗。又是这个男人,他及时发现了,这次不再顾忌男女授受不亲,因为船上的空间有限,他们能腾出的地方并不大,而且船上也不平,他只能让我坐着向后仰,他坐在我后面,托住我的身子,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我躺在他的怀里。
虽然我也很尴尬,我出身书香之家,从小便被教导礼仪,这种姿势着实不雅,但我不得承认,这样躺着我确实舒服了很多,头不再那么晕了,胸口的恶心感也轻了很多,我只能接受,这实在是不得己而为之。
男人虽然这样做了,但仍然很害羞,把头扭向一旁,一直不敢看我,这让我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些,愈发觉得他没有在西方寺里时那么令人讨厌了。
我看着天空,不再看到晃动的水波,眼睛也就不再晕眩,心情开始慢慢平复,反倒有了一些惬意,有种泛舟秦淮河的感觉,河水略带腥气,青草略发霉烂,在我的感觉里都是一种香味,只可惜这个男人不是顾唯正……唉,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心猿意马,是不是真的商女不知亡国恨……
好在,我们在水上也没有行多久,船就要靠岸了,男人把我扶起来,我看到岸上有很多人迎过来,竟然还有不少女人、老人和孩子。
男人扶着我下了船,说这个岛上暂时是安全的,我可以放心地先住着,然后把我交给一个女人,叮嘱她先照顾着我,就匆匆走了。
女人扶着我,往岛里走去,我看到四周有许多木头搭的茅草屋,还有帐篷,空地上还有熄灭的火堆、露天的灶台,刚才河面上的那种清新感觉荡然无存,替代的是烟熏火燎的焦糊味道。还有那些不停走动着的人,四处显得非常的乱,简直就像……其实就是个难民营,我也不是在度假。
走路的时候,女人显然也对我的衣服十分好奇,她说她叫翠莲,问我叫什么名字,这是什么衣服,怎么这么好看,是哪个族的?
我只能再说着真假掺半的话,应付着翠莲,这时,我的恐惧感慢慢涌出,我已经彻底接受了现实,我来到了几百年前的古代,而且身处战火的最前线,显而易见危险随时都会到来,我该怎么办?
翠莲把我扶进一个茅草屋,给我倒了碗水,问我饿不饿。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觉得肚子确实饿了,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翠莲又拿来一个硬的像石头的烧饼,说先凑合着吃吧,还不到吃饭时间。
后来我才知道,这哪里是凑合着吃,他们在这岛上的处境非常糟糕,根本没有像样的粮食,虽然每天能捞不少的鱼虾,但没有米面甚至连红薯都没有。这个岛上本来没人住,所有的人都是仓促逃来的,带着的东西不多,这个烧饼还是翠莲自己带的,一直没舍得吃,烧饼是烙的,能存放很长时间都不会变质。所以这个烧饼,在这时的岛上,简直就是不能再好的美味了。
和翠莲说的话多了,慢慢就熟悉了起来,我知道了这岛上的情况,这湖里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岛,互相离的也不远,上面都住满了人,这整个湖里到底有多少人,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不是逃到这儿就真的没命了。
翠莲说着时还抹了一下眼睛,我看到她流泪了,因为她的家人并没有都逃出来。翠莲是住在城外的,满清的士兵杀过来时,村里顿时乱了套,当时她的男人还在地里干活,她根本没有看到她男人,因为大家都在逃,她只能拉着自己的儿子跟着逃,后来一个同村的人告诉她,他亲眼看到她男人在地里被杀了。
翠莲看起来并没有三十岁,虽然他的儿子已十多岁,这时的女人都结婚早,我叫她翠莲姐,安慰着她,但我知道根本没用,我又问,那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岛上吧?
翠莲说她也不知道,现在能保住命就行了,因为鞑子见到汉人就杀,绝不能让他们碰到,希望他们杀完人已经走了。
我心里不由地叹气,他们怎么会走呢,之后的二百多年,都是要由他们来统治啊!但扬州屠城只有十日,以后并不会像这样杀人,她们如果能抗过这个坎儿,也许就安全了。
我问翠莲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听他的?
翠莲说他叫陈士英,他爹就是陈彰武,看着我一脸疑惑,便问你难道不知道陈彰武陈大人吗?
我忙摇摇头,说我是外乡人,只是路过扬州。
翠莲便说陈彰武是扬州的副守备,跟随史大人一起守城,后来听说城被鞑子攻陷了,史大人和好多人都战死了,这位副守备侥幸逃了出来,便带着他们这些人到了这个岛上,他们是在逃亡的路上碰到一起的,现在大家都听陈守备的指挥。
我明白了,史大人一定是史可法,因为他的顽强抵抗惹怒了满清人,城破后满清人便以大屠杀进行报复,也想以此来威慑汉人,让其它的城池放弃抵抗,结果却激起了汉人更顽强的反抗。因为我知道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再看到那个男人,应该叫他陈士英了,是在傍晚的时候,是他来找的我。翠莲说这里的每个人都要干活,尽自己的能力,只有这样大家才能活下去,不过我刚来,可以先休息一下,等陈士英来安排。
翠莲出去后,我便一个人在茅屋里,茅屋是刚搭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地面上甚至还长着青草,都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刚一进来有种热哄哄的感觉。不过大部分地方都铺着看起来还算厚的干草,这一定是她们的床。
翠莲说她和儿子住在这里,还有另外几个女人孩子,现在女人们都在外面干活,孩子们多是跟着男人在抓鱼,岛上纪律严明,茅屋都分给了女人孩子和老人,男人不能随便进来,所以我在里面很安全。
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干草上,开始分析这荒诞可笑的事,可我能分析出什么来呢?那个六芒星也许是个阵法,也许是个诅咒,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原理,我还能不能再回去也是未知。如果我真回不去了,岂不是要在这儿一直生活,这简直无法想像,我怎么可能适应古代的生活?还有我的家人,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一想到家人,我又发现,现在他们同样也见不着我,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我已经死了?这样一想我就慌了,而我又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士英在外面喊我的时候,我躺在干草上睡着了。也许是有点儿累,也许是太恐慌,我不知什么时候就倒在干草上,然后索性就放松地躺着,反正就我一个人,结果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结果陈士英的喊声让我以为是在梦里,而且也把他的声音当作了父亲的声音,我无比欣喜,心想父亲找到我了,终于恢复正常了,我大喊一声就坐了起来,结果却看到站在面前的陈士英。
陈士英一脸惊讶,“你……出什么事了?”然后他有些尴尬,“我……我在外面一直喊你,都没有动静……突然你就大叫起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就跑了进来……我现在就出去。”
我还有些睡意朦胧,但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男人不能进茅屋,但我的喊叫一定是让陈士英以为发生了意外,所以他才闯了进来。
陈士英没等我说话,就退到了外面,然后声音就从外面传来,“我找你有事,你能出来说话吗?”
我又发了一会儿呆,完全弄清是怎么回事,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拿掉了几根沾在衣服上的草,又摸了一下头发,虽然我的辫子还在,但后面一定很乱了,可没有镜子,只能这样了,便走了出去。
“我父亲要见你。”陈士英说。
“守备大人为什么要见我?”我疑惑地问,因为我知道女人在此时根本没有地位,陈彰武再落迫也官威犹在,怎么会对一个小女子感兴趣?
“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用再费力气解释了。”陈士英笑了笑。
“知道你叫陈士英吗?”我调皮的一面有些不合时宜地露了出来。
陈士英也笑了笑,“我的字是竞雄。”
我愣了。古人有名有字没什么奇怪,尤其他还是副守备的公子,这个年代,有地位的女子或书香女子也都会有字,何况富贵家的公子,比如现在应该还健在的明末著名女将军秦良玉,字贞素;秦淮八艳里的柳如是,如是其实是她的字。所以我说我的名、字时陈士英并没有十分惊讶,而且陈士英告诉我他的字,无非是因为古人间直呼名字并不礼貌,字才是应该用来称呼的。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竞雄这两个字也是秋瑾的字,没错,我也姓秋,我们其实是一个秋。这是父亲告诉我的,秋瑾虽生在福建,但祖籍也是浙江山阴,我们是同宗,如果论起辈份,父亲还应该称她姑姑,那她其实就是我的姑奶奶了。可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和我非常崇敬的姑奶奶一样的字!
去见陈彰武的路上,陈士英对我说:“这里的情况你应该都了解了,看似安全,其实也并不安全,离城很近,水面也不够宽,只是暂时的避身之地,如果鞑子有了船,他们一定会来这里。”
我不太明白陈士英什么意思,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他接着又说:“所以父亲一向非常小心,对不熟悉的人都会严加盘查,你在扬州有没有认识的人,幸许还有活着的。”
我这才懂了,原来陈彰武是在怀疑我,这也不能怪他,想必他儿子把遇到我的经过和他说过之后,他会发现许多疑点,再加上我这身打扮,明显和他们格格不入。这时候满清也只是刚刚南下,之前他们应该也没见过满清人,更谈不上了解,怀疑我是满清的奸细,倒也是正常思维。
但我上哪儿去找认识我的人呢?我永远无法向他们证实我的身份,我的麻烦也就来了,老子显然不像儿子那样好说话。
陈彰武打量着我,眼神不仅怀疑,还透着一些狠毒,让人不寒而栗。
但我不能怪他,刚刚经历了那么残酷的事,他脑子里自然全是仇恨。我想我或许应该向他行礼,但又不知道这时是什么礼节,弄巧成拙会更麻烦,只好把头低下去,弱声地说:“守备大人……”
“你就是秋慧?”
“是的,大人,民女秋翙,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的翙。”我突然觉得应该解释一下我的名字,这或许有助于我证明身份,毕竟这种生僻字连汉人都不一定知道,异族的人更不应该取这种名字了。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陈彰武看似凶神恶煞,竟然也饱读诗书,“那你的字雝喈,一定是取自菶菶萋萋,雝雝喈喈了?”
我只能无比惊讶地看着陈彰武,“大人学识渊博,正是如此。”
陈彰武却突然不满地看向陈士英一眼,后来我才知道,陈士英自小就不喜欢念书,所以他虽然看起来比他父亲更像书生,却其实连他父亲一半的学问都没有。不过他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捧,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本来在父亲帐下当差,想等开武考时去求个功名,结果还没等来,大明却亡了。
陈士英被父亲看的莫明其妙,尴尬地问:“父亲,怎么了?”
“让你多念点儿书,你就是不听,连诗经大雅的诗都不知道。”
陈士英的样子仍似懂非懂,但羞愧地低下了头。
陈彰武训斥完儿子,对我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也许是我的名字真的起作用了,但他的怀疑仍未打消,“你是山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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