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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庞大的山脉自南境向外连绵数百里,从南境的沟壑深切、红壤碧河,抬升至最高处一线终年积雪的巍峨尖峰,逐渐平缓下降,山丘逐渐稀疏,直至完全让步于平坦的、一望无际的赤红沙海。和缓的山丘环绕中,举头能够遥遥望见划分了中土与南国界线、高如天国般的雪山的地方,一座以彩石筑起的城市,便是南国的首都俱苏摩城。再往南,茫茫赤红沙海如永不熄灭的烈焰一般,其间星布着一座座硕大无朋的白色砂岩高山。双鹰神庙便是其中最为高大的一座,自山脚至山顶,人们在山体之上锤凿雕镂出数不胜数的威严殿堂。神庙并非一座孤山,四面环绕重重巨岩,就如拱卫神庙的迷宫一般。

南国战事发端后不久,俱苏摩城便被中土军队拿下。然而他们接手的只是一座空城。所有的粮食布帛、金银珠宝、巧工利器、文书典籍,早被搬空,城中居民无分贵贱也早都全员撤出。其中南国国王率领全体王室撤去了双鹰神庙之上。占据俱苏摩城后,中土军队继续向南,往双鹰神庙推进。然而一进入沙海,战况就急剧恶化。陌生的地形、难以习惯的气候以及南国军队不间歇的骚扰与反击,将中土军队苦苦拖住。经历了长期的鏖战后,双方战线胶着在了距离双鹰神庙一步之遥的地方。

展蓝带着赵仙舟一干人马首先来到了俱苏摩城。城中原有一间中土商人开的小型商号,暗地里也是聪明院的一处联络站。商号老板慕存曛早年曾是执柏门门人,出师后便到了南国做生意,同时做起了执柏门在俱苏摩城的线人。展蓝将赵仙舟等人留在俱苏摩城内,向他们和慕存曛仔细交代一番后,由慕存曛的养子悦意向导,离了俱苏摩城,往双鹰神庙赶去。

此次来到南国,固然是为阻止显谕教破坏双鹰神庙天君镇守的企图,但更需预备到假若阻止失败而幽冥魔王果真为显谕教召唤降临的可能。先时西域的神明海蒂曾警告过,幽冥魔王的苏生不可逆转,因此无论有多么抵触,展蓝都必须对这一结局有所预备。他命赵仙舟等人留于俱苏摩城内,便是为他们安排了与此相关的任务。

展蓝的向导悦意,名字听着像是南国人,其实是中土血统。他的父母先时在南国行商,商队曾在沙海中遭遇匪帮抢劫,幸得路过的慕存曛出手相救才得以保全,也因此结识了慕存曛。后来悦意于俱苏摩城出生,却因先天的跛足而遭遗弃。他的父母回了中土,此后音信全无,慕存曛收养了他。尽管身有残疾,悦意从小一直被慕存曛带在身边悉心培养,跟着慕存曛跑遍了南国的各个角落,对茫茫沙海中各条或知名或隐蔽的商路了如指掌。展蓝去往双鹰神庙,想要绕过交战双方,隐秘地穿过沙海,由悦意作向导再合适不过。

在俱苏摩城中时,慕存曛已向展蓝禀报了联络站所掌握的南国战况。中土军队沿着两条路线向双鹰神庙进发,并成合围之势。这两条路线是沙海中最重要的两条主干道,连接起南国中部人烟最为稠密的几座城镇与矿场。一条青流河,一条白沙河,皆自雪山发端,时而相伴时而相离,两条大道北段即大致沿袭青流河与白沙河走向。流至几要交会之处,两条河流突然转向,相背而行,白沙河汇入海洋,青流河则流入沙海深处,直至蒸发殆尽。靠近青流河尽头处,便是双鹰神庙。据最新的情报,在两个方向上,中土先头部队皆已抵达双鹰神庙外围如坚城高耸的巨大白山脚下。主力部队为沙海中神出鬼没的南国游击兵团拖住,行进缓慢,但预计也将在数日后抵达神庙。此次中土远征军队的最高统帅、枢机大臣舒明据,正坐镇主力部队,亲临神庙前线。

展蓝由悦意向导着,离开俱苏摩城,两天后便走出山丘地区,进入赤红沙海。悦意知道一条非常隐秘的道路,贴着青流河流域的边缘,沿途荒无人烟,由一座座相隔甚远的砂岩白山串联。只有极少人知道,在这几座白山山腹之中藏着水源与苔藓生长的地下绿洲,可资行人歇脚补给。

尽管并非南国血脉,但悦意对南国数千年来错综复杂的纠葛历史十分着迷。他小时候跟着慕存曛在各地行商时,慕存曛和人谈着买卖经营,他就在一旁,专顾着打听收集当地各类传说典故。长大以后,每每独自外出,又总会挤出时间去寻些古迹遗存探访。他并非多话之人,但自从展蓝向他时时请教所途径南国各地的掌故渊源后,他的话头便打不住了。

据悦意讲说,这些深藏着水源与绿洲的山岩在遥远的过去都曾有人群生活。这些山岩里居住的人们曾结成过松散的国度,自给自足,与世无争。大约五百年前,南国最远端兴起了一个强盛的王国,他们的国王笃护三世自双鹰神庙得神明首肯与赐福,率领大军征服了整个南国,建立了延续至今的王朝。在这场征战中,这些隐秘山岩中的居民大多不肯臣服,而被屠戮或劫掠殆尽。少数臣服了的族群,后来也被迫抛弃家园,逐渐迁移到了青流河与白沙河流域之内。这些山岩中的隐秘文明,终至完全失落。他们如今所走的这条道路,便是昔年笃护三世为征服这个山岩的国度所踏出。

“南国神话中地位最为尊崇的主宰之神名为摩诃雅那,南国之人相信双鹰神庙就是摩诃雅那神灵的居所。因此,凡双鹰神庙所给出的谕示,就是来自摩诃雅那的神谕。能得双鹰神庙首肯的帝王,就是摩诃雅那认可的君主。在南国人心中,笃护三世就是最好的例证。”悦意讲道,“之后的数百年间,王朝几经动荡,但最终赢得王位的都是求得了双鹰神庙首肯之人。”

展蓝与悦意正在一座山腹内的幽暗水池边准备午餐。水池四周碧绿的苔藓在透过山岩缝隙洒下的日光下荧荧闪光,山体内散不出去的水汽裹挟着湿泥的腥香。悦意正往刚烧开的锅中倒入豆类与蔬菜混合香料磨成的粉末。展蓝若有所思。从功能上讲,摩诃雅那与幽冥魔王似有相同之处。但按照丰至瑶转述的显谕教教义,幽冥魔王能够直接予人颠覆山海的力量,而摩诃雅那予人以谕示,则太过玄秘。展蓝认为这站不住脚。他想要弄明白摩诃雅那究竟是以何方式如此深刻地操弄了南国的众生万民,这将帮助他预判该当如何应对幽冥魔王。

笃护三世的铁蹄踏遍整个南国,当然不可能仅仅凭借神庙里的一句谕示。且不论摩诃雅那与幽冥魔王是否有关,展蓝已确知双鹰神庙之下是魔王封印的镇守。回想玉宸寺,同为镇守,同样能够予人超然之力,虽然玉宸寺上还多了一柄镜灵剑作为媒介。人们自双鹰神庙与玉宸寺所求得的超然之力,是否皆为自镇守泄漏的魔王之力?

“那么你呢,你信奉双鹰神庙与摩诃雅那神吗?”展蓝拨弄着手边滑溜溜的青苔,问悦意道。

悦意一手搅着锅,一手托腮:“若摩诃雅那存在,那么我不信他也存在。若摩诃雅那不存在,那么我信他也不存在。”

“听你这意思,你是不信了。”

“我信与不信都无关紧要,所以我无所谓信还是不信了。”

“且不论你信奉与否,你既如此通晓南国之遗史,总会有所判断吧?”

悦意似乎有些意外展蓝如此问他。他搅动锅内豆糊的手顿了顿,沉思道:“南国数千年来征战难休的历史中,的确存在着这一项玄秘的力量左右了胜败的走向。但这项力量是否即摩诃雅那神格的力量,我无从得知。”

午餐做好了,悦意先给展蓝递过去。他们各有所思。越是深入,展蓝便越是感到前方已隐约显露的未知的压迫感。如果他们将面对的神灵或魔鬼无法以人力相对抗,那又为何叫他能够以人力窥探得,岂不徒增烦苦。他愁闷地摇摇头,却听悦意也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展蓝看向悦意:“你却又因何叹气?”

悦意叼着勺子,迟疑了一会,还是小心地开口道:“展蓝上卿,我时常想,尽管笃护三世如此光辉威武,为世人敬畏称颂,但倘若他的胜利仰赖于摩诃雅那的首肯,那是否,笃护三世本人其实也只是作了摩诃雅那一个以人形行于人世的工具,替摩诃雅那履行了一份并不属于他本人的意志?”

悦意双手抱着黄铜的碗,搁在交叠的脚边,抬头望向透入一线天光的山岩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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