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你就放手干喜欢的就好。现在金陵平静了,我爹娘一定会更支持你!”
雨村看着熙凤目光澄澈,心中多了分忐忑。
王子胜和太太从大殿中款款走来。
雨村忙拱手,小心翼翼道:“老爷,太太,我又卖弄了。”
王子胜伏在小孔上,“嗯,这叫众生相。”
“这次是我让大哥哥做的,小沙弥平日修行辛苦,让他们也开开眼。顺便招揽一下过路人来拜香火。”
太太微笑。“我女儿倒会钻营生意了!”
“老爷,太太,如今金陵平静了,我兄妹也不能在您府上白住着,钱庄什么时候再开啊?我俩也该去干活了。”
“雨村,钱庄,永远关了。”太太说。
雨村一怔。
“下个月就要过小年了,老爷在金胜阁准备了一场家宴。”太太说。
“大哥哥和小妹是搭救我的恩人,能来吧?”
“我女儿说了算。”王子胜看了看雨村,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说。
“太好了!爹!”
“你俩过来,我问你们一些事情。”
王子胜唤着雨村和小妹转到银杏树后。
黄色的叶片如漫天的金蝶。风一吹,在空中翩翩起舞。
随着贾小妹的娓娓道来,一片、两片、三片……落在了她的身上。
突然,头上的叶片越发遮天蔽日,金黄色变成了黑褐色,小扇子变成了大块头,平整的叶片转眼间长出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它们震动着魔鬼般的翅膀,黑压压一片从天而降、扑面而来!
“啊!这是什么!”小妹惊呼。“太多了!”
“小心!”熙凤惊叫。“就是那种飞蛾!”
太太抽出腰刀,护着女儿丈夫,砍杀着漫天肆意飞舞的飞蛾。
“雨村,快带小姐进去!”
雨村拉起熙凤、小妹逃进庙门,反手一关。
叮叮当当,俯冲的飞蛾撞在门钉上,无数颗毛茸茸的脑袋滚动在台阶上。
眼见同伴陨落,这些巨大的飞蛾转眼间编成了人型队列,整体一个鱼贯俯冲,伴随着巨大的力量,它们伸着如发条般的口器,逢人变咬,扑打着地上的沙弥。
一个身影纵身一跃,一把插着烛火的长剑挥舞在王子腾的手中。
……
摇杆停止了转动,木箱被撞得稀碎,里面的画面随风而逝。四分之一柱香后,庙门吱扭扭被打开,所有人的脚下咯吱咯吱——鸡鸣寺的院落内尽是飞蛾或被烧焦、或被斩断的残骸。
小沙弥死的死,伤的伤,噩梦般的眼前一片惨状。
“这……难道是?”熙凤雨村面面相觑。
……
月明星稀,连续几天过去。
全金陵一而再,再而三被飞蛾袭击。百姓大量死伤,城内所有人不寒而栗。
家家屋顶上都有人晃动着火把——目前,只能用笨方法来驱赶。
……
王子胜挑着灯笼,脚踏蜿蜒的甬路,来到影壁墙前。
“你长了一张羊皮屁股!”的余音仿佛缭绕在整个星空中。
忍着剧痛,感受着楼宇间人影的跳跃,他刻意把动作放慢,依次拧开了墙上兽首的机关。
大门打开,他掌着烛火走了进去,他不曾想到:无数支飞蛾幼虫的茧壳正在深处蠢蠢欲动。
……
【42.】
圆月悬在金胜阁的楼宇上,简直触手可及。
没人知道飞蛾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但眼前至少风平浪静。
最高的楼层,最大的圆桌。
王、薛两家至亲十几号人围坐在一起。
“大舅哥,对面这两个空位?”薛大雪问。
“不急。客人晚到。”
一尾蒸鱼摆在各色的菜肴正中,宛如把圆桌上的各色菜肴勾勒成一个太极图。
所有人都在等待金陵王的祝酒词,王子胜捋着胡须。
“过了这么多的节,今年,才知道,原来渡劫便是过节。又过节了,各位都是我的家人至亲,四个字:团圆、平安。”王子胜提杯,全家附和。
三杯酒后,王子胜分鱼。
他先夹了块鱼脊给薛大雪。
“我蒙难,想必你也受了不少的委屈。丰年好大薛——有福同享容易,难得的是能有难同当!所谓:患难见真情,我是真真切切的见到了!来,我们喝一杯。”
“谢谢大舅哥,金陵还是金陵王的金陵。”薛大雪瞥了一眼身旁的太太,一饮而下。
“哥哥!您受难,锦衣卫也把我们府上封了,您在京城被关多久,老薛就在金陵被关多久。妹妹的话,千真万确!倘若姓薛的要是干出对不起咱们王家的事情,我和他先拼命。”说着薛太太也一饮而尽。
“那就多吃点,省着真揍他的时候没力气。”
王子胜给亲妹妹夹了块鱼脊说。瞥了瞥薛家一大两小的龙凤胎宝宝。
接着,他夹块鱼腹给王子腾。
“打虎亲兄弟。你为兄长挡了刀剑,共度难关,守城有功。”
“谢谢兄长。”
接着,他夹个鱼眼给太太。
“这阵子,你辛苦了,也受委屈了。鲥鱼鲜美,记得我在平安州历练的时候,最爱吃这口儿。你是从那里嫁到金陵的,家乡的鱼一定要多吃点。”
“谢谢老爷。”
王子胜夹起鱼尾:“女儿,你长大了。所有灾难都是日后你成长的福气,今天吃个鱼尾,顺风顺水。”
“谢谢爹。他们俩……能上桌了吗?”
王子胜微笑,王子腾轻拍三声。
雨村,小妹站在桌前。
薛大人小妹四目相对,二人瞳仁同时一亮,心头一怔。
“你俩快坐啊!都是家人至亲,不必生分。”太太说。
“薛大人,如何这般表情,你认得这小姑娘?”
“不认得。”他面如止水道。
太太微笑。“小妹啊,当时锦衣卫错把你当成了我女儿,抓进了金陵天牢,你是如何化险为夷的?”
“回太太,我在鼓楼上被锦衣卫绑进了天牢。”
小妹盯着薛大雪说。“有人认出了我不是小姐,就把我装进麻袋抛进了秦淮河。”
“哦?”
薛大人表情平静,一滴汗水从掌心中流出。
“哦?那这个人你认得吗?”太太问。
小妹看了看哥哥。
“天牢里黑,我,没看清楚。”
“哦。那你又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呢?”
“我被丢进河里,万幸的是绳子被水流冲开,我被人捞上来,恰巧那家人正是之前在鸡鸣寺做工的张瓦匠。他认出了我,念我和哥哥曾领着他们去抢粮,说有恩于他,就把我安顿在他的家中。”
“也是你的福报。您说是吧?薛大人。”太太问。
“是福报,是福报。”
太太夹了一段鱼肚,放到了小妹的盘中。
“既然是锦衣卫认错了,不如错进错出成全一个‘对’。”太太说。“老爷,小妹既然和熙凤有过命的矫情,我想收小妹为义女。”
王子胜点头。
“快去磕头,叫‘娘’。”雨村说。
“娘。我有娘了!”小妹磕了头,拜了娘。
太太将金镯子从手腕上取下,交给了小妹。
“收下,娘的见面礼。”
她又看了看哥哥,雨村眨眼。
“哈哈,快收下吧!”熙凤抢过镯子,塞到小妹手中,喜笑颜开。
“我们现在就是兄弟姐妹了。”
小妹点了点头,一头扎到太太怀中。“娘!”
“既然是我的义女,你有什么想要的?”王子胜问。
“我想要。”小妹顿了一下。“我想要:太太老爷都是老人,好人一生平安。”
“一生平安。好!”王子胜笑着说。“平平淡淡总是真——我这个义父今天就送你个名字吧,就叫:‘平儿’如何?”
“谢谢老爷、太太!哥哥,我叫:平儿——我有名字了!”
所有人喜笑颜开,包括薛大雪,尽管笑皮笑肉未笑。
“太棒了!平儿妹妹。”熙凤拥抱道。
盘子里只剩下一只鱼头,王子胜夹起放到了雨村的盘子中。
眼见圆桌上,一盘鱼肉变成一架白骨。
“雨村,你想要什么?”太太问。
“回太太,我想要的……金陵王已经全部都给到我了。”
王子胜点了点头,掏出了那支镏金怀表。
“你修过这支表,这是缘分。今天我把它送给你,把所有约定,都交给时间吧。”
“谢金陵王。”雨村接过怀表。
桌上所有人一脸雾水,熙凤只顾欢天喜地。
“我叔父赠你宝剑,我爹今天又赠你怀表,大哥哥,你本事又该大了!”
贾雨村将怀表收入胸中,淡然一笑。
一滴汗水从王子胜的脑门上滑过。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说酒逢千杯知己少。”
此刻杯中的酒精成了王子胜对抗剧痛唯一的良药,他举杯大笑道。
所有人眼见王子胜从小酌微熏直到酩酊大醉。
“大哥,少喝几杯吧!”薛太太说。
“今天,我高兴,高兴了,我就跟大家再说一个秘密吧。”王子胜蘸了蘸额头的汗珠,突然放下杯子。
房间内一片寂静。
“忠顺王为什么惦记金陵?——那是我们赚了西洋人太多银子。应天府不仅有‘大金陵’,还建设出了‘小金陵’!机户出机,机工出力,金陵为全天朝的耕作了一块新天地。”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只要转动府邸后院影壁墙上的机关。‘小金陵’里的金银就会让所有人震惊!”
在坐的哑然,都放下了筷子。
此时,金胜阁的窗外,一只、两只、三只……漫天的飞蛾再次掠过。
……
【43.】
……
房间里弥漫着从汗毛里散发出的酒味。
月光下,伴着熙凤的鼾声,王子胜的身影投在床头。
“平安州从不产鲥鱼。那种粗糙的方言,你这样从京师王府里出来的大家闺秀是学不来的。”
太太看着墙上的背影,轻拍着熙凤倾听着。
“北静王把你安插在我的身边。这么多年,你嫁给我,还生了熙凤,如今一次次救了我的命,辛苦你也委屈你了。”
“你到底是谁,今天可以告诉我了吧?”
太太一从枕头下拿出那封信,王子胜接过。
屋内死寂。
“别告诉这一家子的饭桌上,我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郡主小姐。”
太太紧紧抱着女儿,沉默。
“你王兄信里催促我:‘小金陵’要为天朝贡献更多银子。”
依旧是沉默。
“穿着你给我绣的朝服,摸着云雁,我回想起:多年前在狱神庙,抬头望着一方星空,眼前:大的、小的、方的、圆的、明晃晃、光灿灿、照得眼睛里白茫茫一片片,都是在我手上经过的银子,还有:因为这些银子走在我前面的一个个同僚——哪个不是朝廷前一天栽培的股肱,哪个又不是黄粱一梦后的满心懊悔。”
“天牢里我心如死灰,直到你哥哥的出现,他让人眼前一亮,我看到了年轻一代皇室敢于改造帝国的勇气和决心。那孩子说的没错:找个好人家,干点正经事情——士为知己者死,我又何尝不是呢?”
窗外黑云疾走。太太把女儿抱得再紧一点。
“没有王家的金陵城,只有金陵城内的一个个过客——是我,亲身鉴证了这里寻常百姓仅仅用一片茶、一片瓷、一根蚕丝就将天下白银汇拢到金陵一隅的无限可能。是啊!人的幸福过于莫名的兴奋。哪怕自己是云彩上那些人兑换用的一粒筹码——所有相逢便是感谢。”
“善缘也好,孽缘也罢,夫妻一场,你我终归是命运中的有缘人。
‘飞蛾已经全面变异,我,控制不住了。一件事,有开始,就会有结束。”
既然你们都那么关心‘那个地方’。
太太,我需要你再帮我一次,一起见识‘众生相’吧。”
说罢,墙上的人影强忍着剧痛转身离开。
太太把女儿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悄悄的把手腕上的鹡鸰手串戴到了熙凤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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