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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咱手里的家伙什,就是太孬。咱手里拿着的大多还是日本人的家物什,枪是三八大盖,炮是九二式步兵炮,手榴弹大多是咱军区军工厂自己生产的,不说威力,扔出去能炸响就不赖。当初咱打日本的时候,那日本人的东西可是好东西,比咱的汉阳造、老套筒好哪去了。可跟人家美国货、德国货一比,那又差远了。唉!咱吃家伙孬的亏,吃得太多。就说敢死队吧,咱队伍如果有足够的炮、足够的炮弹,还用得着一群一群人摸黑爬到城墙根下去扔手榴弹吗?不会直接拿炮轰他狗日的?那迫击炮不比手榴弹打得远,威力大?咱不是没有吗!咱不是缺吗!有一次夏雨生去团部报信,站在团指挥部门外,曾经亲耳偷听到团长说话:要是有炮火,老子能省一个营的兵!连长胡大海更是经常唉声叹气抱怨:但凡老子们有一门炮,哪怕是迫击炮,老子两个班的弟兄就能活下来了。

被后来人所津津乐道的“小米加步枪”,害死咱多少人啊。以至于那夏雨生后来听不得人说“小米加步枪”。夏侯美记得,小时候夏雨生陪他看电影《南征北战》,那电影父子俩翻来覆去也看了好多遍了,台词都能背了,电影放到那儿,人家会说啥,不等人家说,自己就知道。比如敌张军长跟参谋长坐在吉普车里一摇一晃,张军长说:“唉,美国顾问团又该说我们无能了。”参谋长说:“这不是我们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电影院里观众们就笑。这部电影里那夏雨生最得意的一句话是:“大炮不能上刺刀,解决战斗,还得靠我们步兵啦。”一听到人家说这话他就乐,笑得哈哈哈的。最烦人家的是:“两条腿跑过了敌人的汽车轮子。”最恨的一句话就是:“小米加步枪打败了敌人的飞机大炮。”他一听到这句话,他电影也不看了,拂袖而去。回去就骂人:“懂个屁!狗屁不通!”咱手里家伙不中,死了太多的人,这令夏雨生一生都难以释怀啊。

敢死队员们就这么在城墙根儿下一趟一趟跑来跑去,一路爆炸,一路火光,一路硝烟。

雨生依稀看见小四川蹦蹦跳跳在前面跑,真像一只猴一样,灵活极了。别看小四川个儿小,力气却不小,他那手榴弹扔得都越过墙头,都让他扔到城墙后头去了,那墙里头,躲在墙下的敌人,还以为是迫击炮打来了哩。

篮子里的手榴弹扔完,雨生便往回爬。他没有看到小四川。爬了一会儿,摸着一只篮子,里头手榴弹完好无损,篮子后头的人,却不中了,摇一摇他,没有声息,手探到耳根下去摸,还摸个啥嘛,都凉了,都硬了,看那样子人还囫囵,也不知道被打着哪了,天黑,看不清,也没必要看清。雨生便推着这一篮子手榴弹,回头再往城墙根匍匐前进。他把这篮子手榴弹也都扔到城墙上去了。再往回匍匐,再摸到被打中的战友留下的篮子以及篮子里的手榴弹,再推着篮子匍匐到城墙下去,再把手榴弹一颗颗扔上去。一边蹦蹦跳跳的,一会儿趴着,一会儿跑着,躲避城墙上敌人扔下来的手榴弹……

清晨,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光渐亮,晨曦初露,是一个好天气。扔了一夜手榴弹回来的敢死队,仍然趷蹴在村口晒场上吃早饭。那早饭不含糊,还是喝白菜大肉汤,吃白面馍馍。但是,昨晚那乌压压的人群,没有了,只有稀稀落落、零零星星几个人,那数百号壮汉子扎堆吃喝、扎堆咀嚼、狼吞虎咽,那般气吞山河的动静,没有了,只有吱吱溜溜,鸟鸣一般的细声细气。

雨生忙乎了一整夜,昨晚吃得滚瓜溜圆的肚子早瘪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吃饱喝足,人就困得不行,他寻个僻静旮旯,倒头便睡。

雨生没有看到小四川。

到了旁晚,敢死队再次聚集,人又多了,又有几百条壮汉汇聚了起来,趷蹴在那里,吃白面馍,喝大肉汤,那呼呼噜噜吃喝的声音,排山倒海!

到了天亮,却又只剩下稀稀落落零零星星几个人……

临汾战役打了一个多月,城,终于破了。

那城墙确实太高,太厚,太结实,怎么也攻不破。后来还是徐总指挥出了个主意,用土工作业的方式,挖沟壕,挖坑道,一直挖到城墙底下,填满炸药,硬把坚固的城墙给轰出来一个大口子,才把这城给攻破了。

紧接着,是晋中战役、太原战役。每一场战役打得都十分酷烈。自己人和敌人,死伤无数。战后对歼敌的数字统计,以及对自己队伍伤亡的数字统计,对于参加战斗的人来说,这些数目字毫无意义。数字是没有颜色的,冷冰冰的,麻木的,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尸横遍野,是一地躯体、残肢、脏腑和头颅,它们是鲜红的,是温暖的,是活灵活现的。

即使是老兵,也会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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