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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平原,江河密布,阡陌纵横,沃野千里。其四季分明,冬无酷寒,只湿雾氤氲,遮天蔽日,阴霾笼罩,偶有日出,便引来狗叫,曰:蜀犬吠日;夏无酷暑,但见赤日艳艳,碧空万里,田野翠绿,瓜果硕硕,常有暴雨不绝,以至洪水滔滔;春秋两季则风和日丽,鲜花遍地,稻谷飘香,桃李芬芳,令人醺醺欲醉。这里是岷江的冲积滩,曾经遍地沼泽,乌烟瘴气,野兽出没。经过数千年的游猎、渔凫与农耕,早已经物华天宝、人杰荟萃,成为不折不扣的天府之国、鱼米之乡。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

成都西大街骡马市,转往北门梁家巷,再往西北方向约莫二十余里,有一座寺庙,叫龙潭寺,相传蜀后主刘禅,曾在寺中一水潭戏水,将龙袍搭于潭边重阳木上,因此得名龙潭寺。明末清初,张献忠屠川,发圣谕曰:“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遂大开杀戒,以至于其时“城郭鞠为荒莽,庐舍荡若丘墟;百里断炊烟,第闻青磷叫月;四郊枯茂草,唯看白骨崇山。”“蜀民至是殆尽矣。今统以十分而计之,其死于献贼之屠戮者三,死于姚黄之掳掠者二,因乱而自相残杀者又二,饥而死者又二,其一则死于病矣。”可见,蜀人已几乎尽亡,蜀地已几为荒莽。战乱平息后,湖广填川,蜀地方渐复生机。湖广的客家人也再度迁徙,随之涌入,有一支便聚居于此,龙潭寺遂逐渐成为一个商埠口岸,繁华之地。

古家三爷,在龙潭寺开着一间药坊,叫“承古益丰堂”,先前只制售各类中药,包括兽药。从西康省经茶马古道驮过来的藏药、彝药,是这间药坊的特色,那些枯干了的各种兽头、兽爪、兽骨,附着了毛发,还有一些你看不出属于何种动物的麟、甲、趾类,无不稀奇古怪,引人驻足围观。后来西风渐进,便也销售一些西药。当然西药的制作那是制作不来的,代为销售而已,从成都城里的大药房进些货色,在方圆一二十里范围内售卖。

古家祖上便是明末清初填川的客家人,但究竟是从两湖还是两广而来,目前已无从考究,多年的战乱,古家的家谱也早已经遗失了。到了民国24年间,古家三兄弟的家业已经做大,其富可倾城。当然要倾成都城那就差得远了,不过倾个把龙潭寺,尚绰绰有余。

家大业大之后,便想追根溯源,重修族谱,无奈工程过于浩大,非一姓三家即可为之,古家二爷张罗了一阵,头绪太多,一团乱麻,无从着手,终雷声大雨点小,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古三爷叫古守义,他在龙潭寺的这间药坊只不过是古家产业的一点点,拿古三爷的话说,便是“整起耍的”。古三爷之所以要开一间药坊来整起耍,完全是出于爱好,这爱好来自古老太爷。古老太爷便是一位悬壶济世的医师,其医术高超,方圆百里,鼎鼎大名。当然古老太爷除了行医之外,尚有大片的田地与商肆经营。

古家三兄弟,古二爷古守礼,古三爷古守义,古五爷古守全。其中,守礼和守义系一母同胞,是大老太太所生,守全则是二老太太所生,三老太太没替古家生下儿子,连女子也只生了一个,虽未出阁,却已说下婆家,迟早外嫁改姓。

古家的产业主要还不在龙潭寺,而在出成都北门,经凤凰山、天回镇直到新都城关一带,此外出成都西门约莫四十里的崇宁县有古家一爿酱油豆瓣作坊,其生产的酱油、豆瓣深受成都人喜欢。

新都县城关镇出北门约莫两里,有一大寺,叫宝光寺,其松柏森森,金瓦红墙,木鱼声笃、诵经吟唱昼夜不息,寺内有从天竺请来的一尊玉石观音,菩萨坐莲于一只玉象之上,芊芊玉指、雍容华贵、面目端庄而令人敬仰。还有五百罗汉,个个栩栩如生,五百个罗汉五百种模样,无一雷同。经宝光寺往北约五里,有一片良田,叫古家田坎,这一大片田,九里无往姓,都是古家的。二爷古守礼的庄园便坐落于田野当中,庄园白墙、灰砖、青瓦,雕梁画栋,被林藩层层包裹,竹影婆娑,有微风吹过,也沙沙作响。每到秋收,一担一担的稻谷便被佃农们挑进庄园,十天十夜挑不完。

五爷古守全在新都县城开着一家百货商店,专卖西洋货色,其品种之多,之齐全,不输成都盐市口旁边的春熙路。百货商店一侧,东街上有一溜绸缎庄,卖洋布、洋装、洋稠、洋鞋、洋袜等物,也卖土布、蜀锦、铺盖等等。这爿绸缎庄便属于三爷古守义所有。东门外还有两间酱园,一间油伞厂,除了生产油布伞之外,还生产蓑衣、斗笠、草帽等雨具。再远一点,还有一间砖瓦窑厂,一间陶罐厂,陶罐厂生产沤豆瓣酱、海椒酱和沤酸菜的大缸,也生产各种各样的泡菜坛子。

成都平原自明末清初大灾大难之后,便逐年渐渐平静,得以休养生息,即使辛亥年改朝换代,闹是闹腾了一番,也充其量算得“瓦解”,尚未“土崩”,于民生的根基似无大碍,天府之国依然鱼米飘香。就算后来日本人入侵,也是远离四川,不过飞机偶来丢几颗炸弹。有谚语曰:四川四川团转是山,飞机飞不来,大炮打不穿。日本人飞机倒是飞来了,大炮是不曾打穿的。日本人也没能伤着四川的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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