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环带着儿子孤苦煎熬十余年后,竟又得到昔日情人乔贵发的二度爱怜爱抚,真像是出了苦水进了蜜罐,那滋味实在甜不胜甜,美不胜美!以至于身在福中,却如梦中,她常常自问:“这都是真的吗?——这当然是真的呀!”
问了自己还不行,还得再问乔贵发:“这都是真的吗?我怎么总觉得是在梦中呢?”
“这当然是真的呀!”乔贵发笑着说。
“贵发,你真的还爱我吗?”金环又问。
“我何必作假呢?嘿嘿!”乔贵发笑着,反问着,看着金环那天真的样子乐了。
金环却激动得哭了:“自从我嫁到王家,金福死了以后,人们就说我是扫帚星,把金福妨死了。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命苦,也就认了这苦命了,就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熬盼了,只指望把娃娃拉扯大就行了。我怎么能想到你还会回来,你还会爱我,我还会享上现在这样的福呀?我真是不敢相信,我还会有这份儿福气!”
乔贵发听着,“哈哈”地笑起来了。
“你笑甚?是不是哄我呢?贵发,你可千万不要作假哄我。你要外头有了,你就和人家好好过;你要想娶个年轻的门当户对的,你就娶吧,我没二话。你可不要作假耍我,我受苦受累能挺住;可你要耍我,我可就受不了啦!”说着说着,眼泪就滚出来了,“贵发,我只要你说句真话,你对我说句真话行不行?”
“我甚时候和你说假话了?我再说一遍:我爱你!我要娶你!好我的金环,这行了吧?”乔贵发像对孩子一样说着,又笑了。
“可我哪能有这么大的福分呢?”金环继续问着,天真得像一个孩子。
乔贵发面对一个像孩子一样的人提的问题,只得用老师一样的方法来解答了:“你怎么就不能有这福分呢?人们常说,不吃苦中苦,难做人上人。你这十来年吃了那么大的苦,已算是吃了‘苦中苦’,现在当然就该做‘人上人’啦!你今天的福分,是你十来年受苦受罪才挣来的呀!还有甚不放心呢?!”
“你又说笑话,哪是我挣的?明明是你给的嘛!”
“是我给的。可你想想,我为甚要给你,而不给别人?你想想:你要是死心塌地地嫁给了王金福,我今日还会理睬你吗?你要是没有怀上我的娃娃,你要是没有为拉扯娃娃受了这十来年的罪,我今日还能对你这样好?你要是当初看不起我,没有和我相爱相好,我今日就更不会看起你来!——就因为你一开始不嫌我穷,和我相好,所以我终生难忘;你嫁给王金福是你爹逼的,所以我能原谅;你为了拉扯娃娃,受了这十来年的苦和罪,对我乔家对我本人有恩德,所以我更感激!今日我有钱了,有办法了,还能不报答你!咱们当初相爱,后来你对我又有恩,我能不回报你一份恩爱吗?所以,说到根上,这也算是你自己挣来的呀!”
“……”
金环静静地听着乔贵发的话,不说话了。这一番话像一股清风,把她眼前的一团云雾吹散了,她的眼明亮了;这一句句话像一滴滴春雨,把她干旱的心田浇湿了,她的心滋润了。她的眼睛明亮了,她明白了事理,更明白了乔贵发的为人,她更敬重他;她的心滋润了,于是她的心田里生长出了美丽的爱情之花,她更热爱他。她望着乔贵发,两行激动的泪水涌出来了,像两行抒情诗,每一滴泪珠都是一个优美动情的词汇!她望着乔贵发,像望着一座巍巍高山,仰之望之,赞之叹之!
清明过了是谷雨,正值播种的季节,于是乔贵发和那匹马投入到自家那几亩田地里:仔细地耕了一遍,把死板一样的田地翻活了;再均匀地耙了一遍,把皱折不平的田地整平了;最后,再用心地在这活泛平整的田地里撒下了种子。这段时间里,他们充满了天然情趣,白天欢欢喜喜,男耕女织;夜里亲亲热热,男欢女爱。
一个多月时间,该亲也亲了,该爱也爱了,该耕也耕了,该种也种了,该做的做了,该得的也得了。乔贵发享受着花钱的潇洒和生活的温馨,沉浸在融融的美好春光里。但是一静下心来,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他虽然和金环结合成一个家庭了,而且还有一个儿子了,他得到了成家的实惠,但却名不正,言不顺!
他现在是有钱人,也就更要面子,所以,他决定把这种不足弥补起来:他要摆宴请客,公开举办婚礼!
这日,乔贵发提了四斤点心和十斤烧酒,来到本家族长乔柏林家里。
此时的乔柏林已年近七旬,银须银发,他早已不管村里的事,但对族里的事却责无旁贷。
一番寒暄后,乔柏林对乔贵发赞不绝口:“真是寒门出贵子啊!你爹妈不行,看看你这劲儿,才三十来岁就成了这样的气候!你发了财,咱乔家人都体面啊,要不人家还说咱乔家人是穷骨头呢!咱乔家出了个你,我这个族长脸上也风光啊!你爹妈有德行,咱乔家列祖列宗有德行,才终于出了个你啊!我看到了,你后生也有德行,也会有后福呢!”
乔柏林说着,激动得白胡子颤动起来了,一句句话语通过这白胡子过滤出来,便没有多少水分了,几乎都成了精粹的真言真经!
乔柏林老人听说乔贵发发财回来,就佩服这后生的本事;及至听说乔贵发对金环的态度,就更佩服这后生的德行了。他和许多的老年人一样,很讲究德行,很注重德行;仔细想来,也只有老年人才更讲究德行,更注重德行!——原来,人生的德行、才能和金钱地位,犹如树根、树枝和果子,孩童只知道要果子,成人才知道果子是由树枝结上的,更成熟的人才知道如果没有树根,便没有树枝和果子。如果根不深不固,则树虽荣而不久,果虽有而不肉。
乔贵发说起要与金环举办婚礼,乔柏林老人也大加赞成:“这是好事嘛!金环是个好姑娘,是个好媳妇啊!一个妇道人家拖着一个娃娃苦熬了十来年,不容易啊!人们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人家金环没给村里人留下一句闲话!金环是个好媳妇,是个好媳妇啊!……可惜,我这个当长辈的,人穷志短,对他们娘儿俩关心不够,惭愧呀!”
乔贵发说道:“柏林爷爷,我知道您是个好人,金环娘儿俩能平平安安,也是靠了您老人家的庇护呀!究竟咱乔家的人是要看您的眼色呀,您要是和她过不去,她能安安稳稳地住在那房子里吗?有您在这儿坐着护她,本家人或外姓人还敢动她吗?!”
爷孙俩说得十分投机,乔柏林老人十分高兴,一口答应给乔贵发和金环筹办婚事:“你没爹没妈操持,我给你操持!我没钱,可我能使唤动人,我叫谁来,谁也不好拒绝!你有钱就好说了,银钱有你出,事情有我办,咱漂漂亮亮、排排场场地举办一场婚礼!”
说到金环的娘家,乔柏林老人脸色便有了怒气,愤愤地说道:“按理说,程景儿当初不让金环进门,后来又眼看着金环拖着娃娃单独过了十来年苦日子而不理不睬,他完全没一点点做父亲的情义!这些年来他们父女俩就和绝交了差不多,你和金环举办婚礼,就是不理不睬他,也完全说得过去!不过话说回来,他究竟是金环的爹,你们又是邻居,如果你院里红红火火地摆桌子请客,街坊邻居们都来了,单单空下他一家,又是丈人家,他的脸没处放,咱也总有些美中不足嘛!再说,论人品,程景儿是个小人;可论辈分,他究竟是金环的爹,也就是你的丈人呀!依我看,对程景儿,咱从心里可以小看他,他是个小人嘛!但在礼节上还该抬举他,他究竟是你丈人嘛!这样,他的脸就有处放了,咱也就仁至义尽,十全十美了。人们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咱也不用追究以前的事了,且抬举他一下吧……”
乔贵发听着,点着头,答应着:“这方面的事,我听您老人家的。”
中午,乔柏林老人留乔贵发吃了一顿饭,又商量了一番婚礼的其他事宜。
几天后,乔贵发准备了四斤点心、十斤烧酒和二百两银子,要去金环娘家,但总是犹犹豫豫,踌躇着,不想去抬举程景儿。
本来,金环在最艰难困苦中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爹却对她不理不睬,拒之门外,现在日子好了,再去抬举他?程景儿的为人处事,总让乔贵发恶心——
面对女儿的困难,做父亲的程景儿不仅不疼不痒,不理不睬,而且还对女儿耿耿于怀:一是嫌女儿早早怀上了乔贵发的野种,坏了他的名声;二是怨女儿没好好给王家做媳妇,害得他自从得了二百两银子的彩礼后,就不能再沾王家的光了;三是怪女儿拖着个野种想回娘家,本来从女儿身上赚了二百两银子他就嫌少,女儿外孙子再回来让他养活,岂不得把这到手的二百两银子也倒出去?……
于是,程景儿当机立断:不仅不准女儿回家,而且也不准家里人和她来往!
这一当机立断使他一举两得:以前的既得利益保住了,以后的可能的经济损失避免了。——父亲算计女儿,算计得太好了,也太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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