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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申蟠龙嚼着槟榔把他本来就不大的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指着莫正西刚刚拔下的五个指甲盖血淋淋的右手,说:“到底还是益阳主任比我们更了解你呀。他说你的右手即便是坏掉了,也并不会影响到你的神绘之力。他还说你就是个喜欢走旁门左道的家伙。不过,我可听说了,你是个很敏锐的人。那么,现在,说说吧,你有没有敏锐到隔壁的那个审讯室里,那个跟你接头的女军统正在跟你一样分享着我们新刑具的电流。”

申蟠龙那时把嘴里的槟榔嚼的十分卖力,他反复咀嚼的槟榔散发出的味道,让被电流穿过身体又拔了五个指甲的莫正西觉得,这股味道简直就他妈是一堆鸟屎。

莫正西看着咀嚼着一堆鸟屎的申蟠龙伸出两根指头朝天空弯了一下,审讯室外阴冷的长廊里,立刻传来一个女人绵长的惨嚎声。

莫正西咬紧牙关,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在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两只脚被人像捆绑右手时那样捆绑在了两个固定的靶手上,接着,一堆铁器相撞的声音向他逼近,他惊恐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在莫正西惊愕的眼神中,他看见他敬爱的挚友他的益阳教官——益阳立春先生,完全没形象地在审讯室里的一把长椅上,把自己瘫倒成了一只被人甩上岸的大鳖。这只被人甩上岸的大鳖喷着酒气,一副惋惜的神情几乎令莫正西相信了他的鬼话。他说:“实话跟你讲那个女人已经扛不住了,不信,你就看吧。她会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包括她所见到过的所有人。他说看来,能到日本去搜集情报的不止有中统的人干得出来,还有像你这样被军统视为可有可无的家伙。”

申蟠龙果然在益阳立春说这话时,从外面进来,摊开一张沾有血渍的纸张,他晃动那张带有血渍的纸张时,在益阳立春面前笑的一脸沾沾自喜。

益阳立春把申蟠龙递过来的纸张对折了一下,朝外扬了扬,申蟠龙朝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也扬了扬手,说:“你们傻呆着干嘛。还不快滚出去。”

申蟠龙最后一个走出去时,关上了这扇满是血渍的铁门。

益阳立春说:“我妹妹今天下午的船,就要到上海了。”

他说:“我看你这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他还说:“最好我们能回到从前你哥哥带着你来见我时的样子,也就是说在汉口咱们弟兄三人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样子。真希望你也能像你的哥哥苏问湖那个时候一样与我成为其利断金的好兄弟。”

他说:“益阳云舒就要生了!她就要生了!”这句话他大声说了两遍,又小声咬牙切齿地说了两遍。

他说:“你看你怎么也像我那调皮的妹妹益阳云舒那样,总是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他在说这些时,好像很激动地起身,拍着他自己有些肥厚的肩膀说,;“如果可以,我可真想把我的妹妹背在背上,我还会跟她说,不怕。有哥在。上海滩没有人敢欺负你。现在,这样说吧,如果,你听为师一句劝,哦,我是说,如果你还把我还当成一个挚友,或是一个不称职的教官,那么,你就回到我的身边来,我这个比你愚长十一岁的兄长与你在一起,成为一对阵上龙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追我赶的一对猫和老鼠。”他说:“哦!对了。你可千万不要以为对你用了刑法,就是对你的施虐。你的哥哥苏问湖在‘外事组’时,也这样对待过很多的人。当然,也包括我。”然后,他瞟了一眼莫正西说:“你应该知道,这叫真金不怕火来炼。我们才是经过考验的好汉子。”

益阳立春说完这些,伸手从他身旁站着的一个年轻男子递过来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根雪茄,放在鼻前闻了闻,说:“怎么样,来上一支。古巴的,好东西,很难弄的。好啦。该说的我也说了,该做的,他们也做了。现在,咱兄弟俩就啥也不用说了,先把这根远道而来的雪茄抽了。抽完了,也许啥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他说:“严毕非,给他点上。”

莫正西听了益阳立春的这句话,他用有些酸胀的左手从这个叫严毕非的男子递过来的雪茄盒里取了一支雪茄。他从来都不吸香烟,但今天好像还挺熟练地把雪茄架在了嘴唇上。

这应当是他第二次吸到这种带有泥土气息的古巴雪茄了。记得那天他踩在落满法国梧桐叶子的大路上,他的哥哥苏问湖就是这样跟他说的,他说那根褐黄色的雪茄叫帕特加斯,是来自美丽的加勒比海的远方。他现在正抽着哥哥苏问湖说的帕特加斯雪茄,却想到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安置好益阳云舒只身上了日本横倚丸号邮轮,在上海13号码头一上岸,就被他盯上的林良生。

就是这个林良生递给他一本女性杂志《玲珑》,让他在这本女性杂志《玲珑》里找到与“孤帆”接头的时间、地点和暗号。

牢骚满腹的林良生,还是喜欢牢骚满腹。林良生说总有一天军统会自生自灭掉的,他说不信你就瞧吧,军统出了一个王天木,还会有另一个王天木。他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家伙不把心思放在战场上,他们只顾着拉派系搞关系,争权夺利。他说也难怪人家王天目选择了这条路。他说这些年军统已经不再是咱们之前的‘特务处’了。他还说你都不知道76号里那些畜生会用怎样惨绝人寰的刑具来折磨一个被他们抓进去的人。就连那些在军统里人五人六的家伙,都会对着这些刑具说加入军统是他们此生误入了最大的歧途。他们会不打自招。

那天他们吃着江刁,喝着家乡的梅兰春,却嚼出了一股腊的味道。

看着林良生喝了太多的酒,莫正西说我劝你还是少喝一些吧,酒会令人丧失理智甚至你的信仰。

莫正西发现林良生有些迷离的眼神里满是无奈。他把含在嘴里的一块江刁吐在手心里,丢给一只躲在窗台下的野猫,伸手把林良生的脸扳正,他伸手摸了一下林良生脸上的伤疤,说:“你脸上的这块疤,如果再往下拉一点,就跟这张嘴连在一起了。那样说出来的话,肯定会漏更多的风的。”

莫正西闷了一口酒。

林良生也跟着闷了一口,说:“我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莫正西说:“可我听说,跟你一起去完成任务的那个女人,被人出卖了。”

林良生苦笑了一下,把头扭向一边,跺了一下脚,把那只野猫吓跑了,说:“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我跟我自己劝解了很多次,就是和解不了。咋办,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你信吗?我那天在那帮人群里看见了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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