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还未建好,因此恒媞仍是住在寿康宫中,自精神好些后,也有几次请求皇帝允她往清漪园探望太后,只是大部分时间深居简出,诵经念佛,一个花季少女,却宛如槁木死灰一般。
此刻她难得地穿上一身绛紫色织银丝牡丹团花长衣,戴着玉钗,殷勤地为皇后烹茶,耳上乳白色玉珰随着她烹茶的动作轻轻晃动:“这茶难得,皇嫂尝尝。”
容音啜了口茶,问道:“妹妹不必劳动了。你说邀请了皇上与本宫,不知有何事?”
恒媞微红了脸,小声道:“其实……妹妹有一事,也去养心殿求过皇兄,可是皇兄这一向忙,顾不上见我,就连这回,我是邀请了皇兄来一同品茶,可皇兄还不知道来不来。现下,少不得先求皇嫂,说个情吧。”
说着便命人拿来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根硕大的紫参。
恒媞道:“妹妹知道皇嫂一向简朴,不喜金玉,这根紫参给皇嫂补补身子。”
容音忙道:“这样的礼太重,本宫不敢受。妹妹还是先说有何事吧,若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本宫这个当皇嫂的向皇上提一提也是应当。”
恒媞道:“今年夏季北地淫雨霏霏,发了洪灾,有好些百姓逃难到了京郊,我去清漪园时,路上,有时也会看到那些难民。妹妹是想,在外城开粥棚、善堂,赈济灾民,只当是,替额娘积些福德。”
容音正欲说话,忽然外面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原来柔淑长公主就是为了这件事才邀朕与皇后前来?”
容音与恒媞立刻行礼。
皇帝听进忠说长公主求见多次,他本不耐烦见她,几次都以事忙推拒。但这回长公主再次郑重邀请他往寿康宫,且还请了皇后,令他摸不准长公主究竟有何事,这样坚持,想来想去,为免之后又受纠缠,也免长公主生事,还是往寿康宫一趟。
他一撩衣服坐下,让二人平身,道:“朕来向太妃们问安,想起来长公主相邀,过来看看。”
说着看向锦盒中的紫参:“如此硕大的紫参,根须纤长饱满,真是极品,想必是太后留给长公主的。”
恒媞怯怯道:“是。”
皇帝哼了一声:“长公主倒是大方。”又拿起茶盏闻了闻,道:“龙涎香的气味,又是建安茶,是龙团茶啊。也是太后留给长公主的吧。”
恒媞已经觉出皇帝语气不对,硬着头皮道:“是。”
皇帝又盯着恒媞,语气带出嘲讽:“连衣裳都是织银丝的。钗子是和田玉的,这对耳珰,是羊脂玉的吧。”
长公主已经涨红了脸,无措地站着。容音小声道:“皇上,这是在寿康宫,太妃们住得不远。”
皇帝道:“朕教导妹妹,还怕别人说朕不友爱吗!恒媞啊,制作龙团凤饼劳民伤财,连前明的皇帝都不再让地方上供,皇后那里别说这等好茶,连略好些的饼茶都没有多少;你再看看你这身,比皇后穿的不知道华丽多少,上好的紫参随手就拿出来赠送,你自己过着这般奢靡的生活,还说赈济灾民,不觉得虚伪吗?”
恒媞快哭出来了。
皇帝腾地站起,快步走了出去。
容音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只得让明玉留下安慰恒媞,自己和璎珞小步追出去。
皇帝含着怒气快步走出寿康宫,一直走到御花园,见皇后跟来,叹了口气道:“皇后啊,朕去你宫里坐坐。”
及至进了长春宫,皇帝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倾泻了出来:“一个要出阁的女儿家,做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情,皇家体面要被她毁了!若是真让她做成了,她是个仁爱的公主,她的额娘自是个仁爱的额娘,只有把太后送去清漪园的朕是个恶人了!朕看恒媞就是想邀名,说不定还存着把太后接回来的心思!”
容音一路上一直与璎珞、明玉保持着脑内语音,此刻心中已然斟酌了应对之语,道:“皇上,臣妾以为,若是以长公主的名义建一座善堂,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皇帝猛然抬头:“皇后不会真被那根紫参给收买了吧!”
容音徐徐道:“臣妾本就没有收那根紫参,只是为皇家计。皇上想,这些京郊的难民,无衣无食,长此以往,也是隐患。且难民中有孤寡之人,若是再出一个乌拉那拉氏那样的人家……”
皇帝听了此言,却是面色缓和,道:“你接着说。”
容音接着说:“若是皇家出面,一则,是显出皇家仁德,二则,是杜绝了乌拉那拉氏这样的事情,三则,皇上是公主的亲兄长,以公主名义做此事,总好过以皇上其他兄弟或王叔的名义。至于开销,长公主既然有此心志,用公主的俸禄出了这钱,臣妾从自己宫里帮补一些,也用不上另拨一笔钱。”
皇帝沉吟一阵。
这时明玉也回到长春宫,奉上长公主方才所穿戴的衣裳首饰道:“皇上,长公主说,愿意从此弃用这些华贵衣物,以证决心。”
皇帝心中也已有判断,道:“好吧,朕方才所言,本来也是在考验长公主。既然长公主决心已定,这样的善事,朕岂有不允之理。就由长公主出钱,内务府协办吧。”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容音以皇帝的名义出了三百两银子交给恒媞,又请求皇上,将当年赏她的那对安南国进贡的一对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也转赠长公主,作为她这个皇嫂的资助。
“皇上知道臣妾素来不喜金玉饰物,这对镯子原是先帝赐给皇上,皇上又赏给臣妾的,如今拿出来,恰能示皇上待百姓之仁德,待幼妹之友爱。”
皇帝道:“皇后也太疼恒媞了些。”还是准了。
此事圆满完成,容音又去了翊坤宫探望永璜。
永璜根本没想到皇额娘又单独来了一趟。
容音让璎珞捧来一个食盒,道:“这是魏贵人特意为你做的金针木耳馅的豆腐皮包子,她说你从前很喜欢吃这个。”
永璜鼻头一酸,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他掩面大哭起来,好一会儿才道:“皇额娘,永璜有负您的教导,无颜再受您的关照。”
容音仍是温和慈爱:“你虽不是皇额娘的亲生儿子,到底也是皇额娘看着长大的。哪有孩子是不犯错就能长大的?孩子一时迷了路,父母教导便是,哪会真的不认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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