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点半。
晨曦方起照大地,东方既白天下明。
“起床了!”
张谦国经过儿子卧室,屈起中指重重叩击了几下门,旋即到厨房,把高压锅的火关掉,打开水龙头把洗碗帕润湿,然后绕一圈搭在锅盖上,正好把喷嘴——那个旋转的小铁坨围住。
做完这些,他又啪嗒啪嗒着拖鞋步子,回到儿子卧室门口,朝里眺一眼,正要习惯性催促。
却见一个大活人站在门口,两手拇指插进裤腰,绕圈理了一遍,便走出房门。
“?”
转性了?
见老爸带着狐疑,嘴角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张彻心底发虚,打了个哈哈遛到书房。
确定手稿还在,他松了口气,然后大声背诵起英语单词来,想到母亲还在睡,又把书房门关上。
也不知是重生太激动,还是写了恐怖题材精神亢奋,老爸一叫,他就麻溜爬起来了,忘了伪装高中的自己。
张彻曾经有赖床的习惯,父子俩心知肚明,高中三年下来都有默契了。
张谦国喊第一声起床叩门时,他会应声而起,身影坐直在床上,待老爸走远,蒙上被子就睡回去。
等了一会不见人出来,张谦国又返身来催,他听到老爸独有的慢沓沓拖鞋声靠近,马上又坐直,开始穿上衣,然后张谦国看他在穿衣服,就会催一句快点,然后又离开。
张彻穿好上衣,当然继续蒙回被子大睡。
到第三次拖鞋声响起,他才肯慢慢下床,到冬天拖鞋声甚至得响4次才行。
7点20早自习,最开始6点50稀饭晾凉上桌,张父才会喊他,后面发现不行会迟到,逐渐向前推移时间,最后确定为6点半,到他真正起床吃饭,正好6点50。
现在想来,早已看穿的父亲不过是陪着自己演戏罢了。
一边背着单词,一边愈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的张彻暗自感慨。
难得儿子起了早,张谦国待喷嘴不再出气,打开高压锅,舀了稀饭,从水缸舀了一瓢水,然后把稀饭碗放瓢里,一边用筷子不断搅拌碗里加快散热,一边把鸡蛋用水冲凉。
这样操作一套下来,不到3分钟,他就端碗上桌,唤儿子吃饭了。
张彻坐到餐桌上,看着面前熟悉的摆盘,稀饭鸡蛋泡菜配置简单,是母亲的一贯节俭风范,又有父亲把稀饭倒进盘子,只为散热快一点他能多睡会的体贴。
一时间,十余载后世经历恍若一梦,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未重生过,那些成年后的不堪只是一个梦罢了。
是啊,自己明明还在上学,是爸妈的骄傲和期盼,怎么一瞬间就变成了有家不回,自惭形秽的郁郁大叔呢。
趁父亲转身,他埋头稀哩哗啦几下,刨完有点苦咸的稀饭,拿上书本便到门前。
“老张,明天开始别叫我了,你多睡会,我自己热饭吃。”
张谦国看儿子朝自己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开,一时间竟有些发愣。
这小子……
张彻离开家门,要先到两条街外的大姨家取车,穿小道得步行700米,大姨家住盐业小区,有门卫和专门的自行车库,他的座驾每天都停靠在那里。
虽然有点麻烦,但总比每天把自行车从楼下搬到家,早上又从家搬下去轻松——他可住在6楼。
放楼下?随便什么车锁,三天不被偷算你走了滔天狗屎运。
脚步轻快地跑到大姨家楼下车库,找到记忆中那辆熟悉的捷安特,他甚至中二地拍了拍坐垫道:“老朋友,又见面了。”
前世高考结束后,自行车不再必要,他就偷懒停靠在自家楼下,果然第二天就没影了。
上车踏脚开蹬,微风拂面带着清晨气息,没有后来那辆雪弗兰车窗外的风力强劲,却是他梦寐以求的故去的风,脚步轻便腰肌灵活,年轻的身体没有颈椎病腰椎病,轻装上阵的感觉仿佛脱去戴了很久的枷锁。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他很想畅快大叫,随着路程逐渐逼近校园,同道上或骑或走的学生也变多了起来,直到看见熟悉的校园大门,这种冲动到达了顶峰。
进校,停车,到班级,坐下。
家人们,谁懂啊。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他一人有如此充沛的感慨,却孤独得无法跟任何人分享。
校园同行的其他学生,在他看来就像幼稚的小孩,而他拿着课本也格格不入;到了班级又不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就算稚嫩他也感觉自己身处其中,能轻松融入;
与之相对,校园里路过不认识的老师和校领导,带着熟悉的“班味儿”让他感觉自然,如同碰见了同龄人,可以丝毫没有拘束地打招呼;到了班级看见班主任老刘,看他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严肃表情,他又发自心底地发怵,感觉自己还是小孩。
这样奇妙的感受,古往开来他恐怕是头一个,割裂又和谐,对立又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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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往往会高估自己的强大。
——鲁迅
7:30张彻:我要好好学习,重写人生!
8:30张彻:小平头,好怀念你的历史吹水课,尽管后面我比你还能吹,但现在你尽管吹!
9:00张彻:好像昨晚熬夜的决定有些草率…不行,年轻的身体怎么能说不行?!
9:30张彻:不行了,要死了……
晨光熹微,读书声朗朗,教室里,坐在后排的少年面色灰暗。
换作未重生前,他此时大概已在单位的座位上,刷了一两个小时短视频了。
常年的颓靡生活并非没有影响,他的意志力衰退到了一个很低的程度。
万幸的是,未来的经历仿佛滴墨入池,汇聚进原有的水潭里,这具身体看到那些题目,公式会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如果多年后的他是身体穿越过来念高中,此时看见这些课业恐怕已经抓瞎,早就如坐针毡。
“今天我们讲《阳货》。”
刘黎炯炯有神的大眼瞪着,瞟过来一眼。
张彻赶紧正襟危坐,托腮作认真聆听状。
刘黎是一个快五十岁的秃顶老头,地中海边的其余头发又细又软还有些长,随风飘逸显得有些喜感。
他是高一五班的班主任,高一五班是文科火箭班,所谓火箭班,就是一个年级文理科只有一个的特优班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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