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平八年,注定不平凡。百姓们尚未于帝后大婚的喜庆中完全平下心来,便又被当朝首辅王致通敌构陷凌家军一案冲击得晕头转向。
紧接着王致于刑部大牢中被太后赐毒鸩杀,此案似乎就此真相大白。
百姓们虽意犹未尽,却也颇为满意这个祸首毙命冤仇得报的结局。
于是事情似乎就这样了结了。梨园中多了一出奸侫当道陷害忠良的戏码,茶馆里多了几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唱评。百姓们终是心满意足,只觉得天道公理犹在,民心所向不欺。
却不知沙场铁消,忠魂骨寒,数万人的生死不过成全了几个人的欲念。争权的自是加官进爵成了国之柱石,夺名的从此平步青云备受万民敬仰。
这一场冤深似海万人尸骨的修罗地狱,终成了朝堂上那几个人蝇蝇苟苟的跳板石阶。
皇帝因为它顺利亲政大权在握。王党灭,齐党兴,朝局大变。却不过同以前一样,皆为利厮杀。又有几人真正想到“百姓”二字。
只是死了一个王致而已。王氏作为皇帝的外家依然荣华尽享。太后依然于后宫颐养天年。
百姓们很快就会忘却。
朝堂上已用尽此事的价值,明争暗斗中再也不会拿它来作砝码。
这终不过又成了一段流传后世的忠义佳话罢了……
七月暑热似火,灼华和秦昊轩的请回折子终于在庆王的陈请之下被朱批发回。一道圣旨姗姗来迟:
“准靖王嫡次子秦昊轩携太安郡主回西北完婚。擢新晋礼部主事萧典率一品郡主仪仗礼乐送嫁太安郡主。”
此时昊元才发现,即便自己已然亲政,大权在握,却还是要受祖宗家法的束缚。
之前原本想好的力排众异,雷霆手段,乾坤独断,还未来得及施展,便被庆王一句不咸不淡的“表率万民”而击得溃不成军。
他,终还是一个作不了主的人……
顺平八年七月二十三,太安郡主率侍卫亲随于京城西宁门同秦昊轩所率的原贺亲人马汇合。
萧典安排礼部摆开一品郡主全副仪仗,奉旨亲护太安郡主送嫁西北。
当日太安郡主本应拜别太后、皇后,并由太后私下教导几句妇德闺训。可怎奈王太后病重,皇后亦是报病。昊元只得下旨,“由皇贵妃齐氏代行后礼,亲临西宁门外送嫁太安郡主”。
于是,西宁门外这日车马喧嚣人头攒动。内外命妇簇拥着齐少棠,凤驾亲临。
随行的还有庆王等宗室皇族、朝中老臣,以及靖王世子。
众人眼见着太安郡主行礼上车。秦昊轩骑着高头大马,护在郡主车驾一侧,端的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似乎连他左脸上那道狰狞骇人的刀疤也陡然变得温和柔顺起来。
齐少棠摆着皇贵妃的仪仗前来。虽按规制她所乘的凤辇只有半驾,比皇后低上一头,可齐少棠却并不在乎。或者说现在能让她在乎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辆已是人间极致华贵的车辇之中,周围香气袅袅,四壁纱影飘飘,犹如仙境。她则是这仙境中的绰约仙子。
仙子都是舍七情灭六欲的,可她还是忍不住动了丝凡心,透过纱窗偷偷望向皇室宗亲的队伍。那里打头站着的便是靖王世子。果然身姿挺拔,傲然如松,似翠竹苍柏,自成一袭风骨,就如当日在春猎围场上所见的一样,让人怦然心动。
少棠于车中痴痴看了半晌。那个眉梢挂着清风的男子此时欢喜而磊落,含笑拱手,风光霁月,表现出了一个兄长应有的欢喜和祝福。
都说靖王世子心仪太安郡主,那他此时所显现出的到底是坦荡洒脱,还是……原不过是个误会,太安郡主本就没有入他的心……
不期然,少棠心中升起一小撮欢喜,可随即却又垂眸自嘲一笑。
自己这是怎么了?出来一趟竟生出这么多妄念。她抬手抚了抚依然平坦的小腹,这才是她的希望,她今后的日子,她的全部……
紫金楼是皇宫内最高的建筑。站在楼上,京城便尽收眼底。昊元甚喜此处,每每闲来无事,便来登高望远。只觉一立于楼上立时心旷神怡,有了一览众小的心怀气魄。与坐那高且硬的龙椅相比,此时的自己才似乎更像一个皇帝。
可今日他再站在这紫金楼上时,却全然没了往日的豪迈和开怀。这里即便极目欲裂,也看不见西宁门的送嫁队伍。
他是皇帝,万乘之尊,轻易不得出这皇宫,更何况是为一臣女送嫁。他只能尊着祖宗理法,坐在那高且硬的龙椅之上,扮着他的帝王。不能肆意,不得随性,他终还是作不得他自己的主……
……
回到世子府时已将近晌午。斯斯文文的靖王世子带着乔通和两个长随一路直奔怀德居。
一进正房的门,立时原形毕露,几下便脱了外面的大衣裳,把鞋子一踢,轰然倒于榻上,口中连连喊热。
“哎呀,我的天呀!这天儿是要下火呀!乔通,快把你们这儿凉快的东西都端上来!我这热得快要中暑了。”
乔通看着眼前这副和自家世子一模一样的面孔,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身出门去吩咐丫鬟上些冰碗来。
站在一旁的黄羽寒看了榻上一眼,自己找了把圈椅坐下。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十分阴沉,召示着他此刻心情极为不好。
喜宝偷偷看了眼羽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说公子还要什么凉快的东西,只看看这位的脸就够冰够凉的了,简直心都凉了。
正想着呢,乔通端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放了数个冰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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