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杨惇走了之后,家里冷清多了。知音害喜严重,我请了郝大夫日日过来替她诊平安脉,采买需要的保胎丸、养胎剂。命下人准备去南京所需的物资。去内阁给李东阳辞行,还得与王溥商量杨慎迎娶王妍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我不在新都,许多细节得提前商定。突然发现好多事情迫在眉睫,全都集中在了这个时间段,必须一样一样去办。然而就耽搁了这短短几日,刘瑾那边就不乐意了,天天派他的狗腿子跟个催命鬼似的催我赶紧去南京报到。
载着全家的一条大船,悄悄地驶离了北京。我站在船头,望着逐渐远去的码头,城墙、房屋、行人和堤岸,都慢慢变得模糊直至消失。我自十三岁始来到北京生活,在此处居住的时间远超过在家乡的日子,如今就要离开,奔赴我从未去过的南京就职,百般滋味浇筑在心头,难以言喻。
这日大船抵达临清,靠岸补给。知音说想吃熏鸡,我便带着杨恒和瑶瑶上岸去码头附近的集市采买。临清有漕运的大仓,码头人员密集,商业繁荣。贩售货物的店铺和小摊还挺多,整条街熙熙攘攘,琳琅满目。往来行人摩肩接踵,杨恒一看这么热闹,便不愿回船上,还想多逛会儿,我一看时日也尚早,便与他顺道买了些樱桃、东阿阿胶和乌枣等当地特产。
我们离开不久,三个佣工模样的人,一个穿蓝衣、一个穿绿衣,一个穿黑衣,踱着步子,走到码头,围着我们的大船观察了好久。过了一会儿,看见七喜走下船来倾倒秽物,其中蓝衣与黑衣对视一眼,黑衣点点头,便上去对七喜吼道:“嘿!你在这儿干嘛呢?”
七喜一惊:“我倒秽污,怎么了?”
“倒秽污?你泼到我了!”黑衣凶道。
“我都倒完了,你才过来,离我八丈远呢!怎会泼到你?”七喜看他样子像个没事来找茬的无赖,不想多啰嗦,便转身要回船上。没想到被黑衣人从后面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吼道:“嘿!你把我身上泼脏了还不承认!别想跑!”
七喜看对方动手拉自己,分明是来无理取闹的,也怒了,猛地把胳膊一甩,把那人手给甩开,喝道:“你少血口喷人!把你哪儿泼脏了?手给我撒开!”
蓝衣和绿衣一看两人争吵起来,赶紧上去站在黑衣两边,蓝衣道:“我们看见你泼他了,岂容你狡辩?赶紧给我们赔礼道歉,不然就别想回船上。”绿衣也在一旁装腔作势:“对!道歉!赔钱!”
“呸!你们几个地痞无赖,故意找茬是不是?”七喜气不打一处来,怒道。
“怎么,你还想动手不成?”三人摩拳擦掌,都撸起袖子摆出要打架的姿态,黑衣上去就把七喜手里的泔桶夺过来,往旁边一扔。蓝衣和绿衣一人拽着他一边胳膊,七喜大喊:“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
“哼!老东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敢跟我们叫嚣!兄弟们,给我上!”黑衣面露凶神喝道。
船上的丁丁听到七喜的求救声,连忙奔出来,看到三个年轻人在岸上围攻七喜,赶紧大喊:“快来人!有人闹事!哎!你们干什么的!”说着,抄起一根船桨从船上往下一跃,上去就把蓝衣和绿衣驱赶开,大喝:“我看你们谁敢过来!一帮小王八蛋在这儿闹事,胆子不小!”
那三人一看丁丁凶猛,有点被镇住,又看见船上接连下来两个年轻船工,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知音在船里听到外面争吵的声音,让当当扶着走了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卉娘拉着杨忱也一起走到甲板上往岸边观望。知音问了一句:“那边怎么了?”
丁丁转身朝她回道:“夫人快进去,几个混混来码头闹事,我把他们赶走。”知音点了点头,就赶紧带着孩子进去了。
我此时正好回来,看到船边出事了,赶紧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是干什么的?”那黑衣转头一看到我,眼睛立马一亮,瞟了一眼杨恒和瑶瑶,眼见我们这边比他们人多,瞬间换了副态度,笑笑道:“哦哦,是我们看错了,误会,误会。走,快走!”说完,带着另外两人就跑了。
“三个小兔崽子,没那贼胆还敢来闹事!哼!”丁丁气得走到七喜身边,问:“七管家,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说着捡起地上的泔桶,看我走过来,对我禀道:“老爷,刚才我下船倒泔桶,那三个小子非诬赖我泼他们身上了,要讹钱。我跟他们理论,他们还动手,幸好丁丁把他们凶跑了,没事了。”
“既然大家都没事就上船吧。”我吩咐道。上船之后,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那三个混混假闹一通,根本不是来讹钱的,且一见到我就跑了,有点奇怪。
三人一溜烟跑到头目那里汇报:“大哥,我们仨看清楚了,船上那老爷子有俩仆人,一老一少,他老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老妈子和俩丫鬟。三桅棕帆,四个下沉舱,船尾有面赤红旗。怎么样?要不要等下一站就动手?”
“张大人只说让咱们监视,并没说要动手。这样,你们继续盯着,我快马回去禀告,若要动手,你们赶紧找齐人手、武器准备着。那老爷子大有来头,这次若是办得漂亮,回去邀功请赏,张大人肯定亏待不了咱们哥儿几个。”头目道。
“行,那我们继续盯着,等大哥的信儿!”
张文冕得到探子的回报,就跑去找刘瑾商量。刘瑾此时正欣赏着宁王朱宸濠送来的大笔贿赂,看见张文冕来了,笑着道:“这个江西老表还真是大手笔,他想恢复之前裁撤的护卫。文冕,你怎么看?”
“既然是裁撤的,说明原本就是他的,把他的东西还给他,天经地义啊。”文冕一看送来这么多好东西,金光灿灿的摆在眼前,乐不可支。
“嗯,说的没错。那就还给他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杨廷和已到临清,要不要动手?”
“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挺高兴的,带着他老婆儿子,一路吃吃喝喝,没什么抱怨之举。”
“呵呵,他们这些读书人坏水都藏在肚子里,怎么可能放在脸上让你看见?今儿放了,明儿上奏的弹劾就送到皇帝跟前。”
“是,大人,那我就去吩咐了。”
这日我们的大船已抵达宿迁,河道弯弯曲曲,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荡,远远近近,跟迷宫一样,在春日的骄阳下被清风吹拂地飘摇起舞。我听见甲板上七喜和船工说话的声音,就让他们下舱来,问发生了什么事。七喜回禀:“老爷,您不是让我们警惕周边靠近的船只吗?船工说发现后面有条船从徐州一直跟着咱们,已经跟了一段时间了。”
“那船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直与咱们保持速度一致,甲板上时不时探出几个脑袋往我们这边察望,不知道要做啥。”船工道。
“先别声张,让船加速穿过这片芦苇荡。还有多久到小杨庄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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