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驿馆,丁丁送走为知音诊脉的大夫,当当红着眼圈,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看到我,眼泪直流。我问她夫人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当当嚎啕大哭:“老爷,夫人宫腹受创,胎儿已没了胎心,呜呜……大夫开了一剂清宫药,等死胎出来给夫人服下。夫人伤了胞宫,恐终身再难有孕了,啊呜呜……”
一场大难,叫我和夫人痛失孩儿,我难以掩饰心中的悲痛,深叹了一口气,对她说:“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进去看看夫人。”知音坐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被子,若有所思。我走到床边与她并肩而坐,握住她的手,她见到我,眼泪刷的一下喷涌而出。我刚想安慰,她竟抢先开口道:“妾身无用,没有保护好腹中孩儿,老爷,你责怪我吧。”
“不,夫人。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与我同行,都是我害了你和孩儿。”她越是这么说,越是叫我内心不安。
她见我也自责,反过来安慰我道:“爷,事已至此,难过无用。许是上天已经给我了两个儿子,不想让我太贪心。以后我自好好伺候您,专心抚养恒儿忱儿长大。只要爷不介意知音无法生育子嗣,我亦无怨。”她擦了擦眼泪,紧紧握住我的手。
此刻的愧疚和悲伤正像汹涌的洪水一般,几乎要将我淹没,然而就在我即将沉入这深渊之时,知音温暖宽慰的话语却如同救命的绳索,将我打捞上来。她的坚毅和勇敢,她对我的抚慰和深情,像一团炽热的火焰,温暖着我的心田。我将她紧紧楼入怀中:“夫人,不管你有无孕育子嗣,我誓与你相伴终生,只要我们夫妻同心,就无惧任何风雨险阻。”她点了点头,依偎在我的臂弯。
有了储灏的严密护卫,从扬州一路安全抵达应天府。南京的六部虽然建制与北京的相同,但是远离皇权中心,各部就是朝中失意之人的聚集地,几乎都是从北京谪贬过来的。许进知道我来了,下令让各司主事、郎中夹道列队欢迎,介绍衙门诸事。又派了两个司务领着一众胥吏,帮忙安顿家宅,前呼后拥。我看一切安排的都还算妥帖,得咧,既来之则安之吧,到哪儿不是过日子。
李东阳得知我突然被调往南京,也没个人跟他打声招呼,气得火冒三丈:这个刘瑾太过分了,自己身边的人都敢随意调动,根本没把内阁放眼里,这首辅还做个什么劲儿!老先生把《历代通鉴纂要》往皇帝面前一搁,说书已成,自己病了,要告假回家治病。
可是他这一告假,焦芳受不了了,王鏊压根就不理他。他一个人完全应付不了内阁的所有事务,于是向皇帝禀告,皇帝命刘瑾赶紧去李东阳家把老爷子请回来。
“李阁老,您这又是生哪门子气?陛下再三让您回内阁主持政务,您这病还没好吗?”刘瑾假意关心道。
“焦芳不是能耐大吗?怎么?我这才病了几日,他就受不了了?”
“哎,您是首辅,您不在,群龙无首,焦大人一个人也是孤木难支呀。”
“我让杨廷和入阁帮忙,他屁股还没坐热乎,你就把人一脚踢到南京去了。小老弟,你要这么干的话,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刘瑾一听李阁老原来是不满对我的调任,笑了笑道:“杨廷和一直在翰林任职,我升他去南京吏部历练历练,也是为他好。他若是有了治绩,以后回来也更能服众不是?”
“就没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南京哪来的左侍郎?”
刘瑾也很聪明,马上就听出了老爷子的言外之意,于是说:“哦,这还不简单?等他到了南京,我马上请皇帝下旨给他安排,保证把您这病给治了。”
从李阁老家里出来,刘瑾赶紧召张文冕问他刺客是否已经派出。
“您不是说以绝后患吗?准备让他们在徐州动手,怎么了?”张文冕不解。
“赶紧派人追回来,不仅不能动手,还得给他升官呢!”
“啊?那属下赶紧派人去追。”
“杨廷和,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不然李东阳这病怕是治不好咯。”刘瑾暗自道。
五月,在南京吏部干了还不满一个月,北京传旨将我升为南京户部尚书。我就纳闷了,这又是闹哪出?我还啥都没干呢,怎么突然就升官了?我一升职,许进比我还高兴,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祝贺我升迁。当初怎么兴高采烈地把我迎进来,现在又怎么喜笑颜开地把我给送了出去。
户部管钱粮,目前的钱钞管理有个问题,凡是押送户口食盐以及商税、鱼税钱到户部的,必须将历代旧钱和洪武等年间所铸之钱按对半的比例一并收取。但是洪武等年的铸币,贮藏在府库中的很多,可支取领用的却较少,况且弘治通宝的铸币还未在市面上流通。这就使各级官府收受铸币和负责押送钱钞的差役在筹措的时候相对困难。两枚旧币才能兑一枚新币,官员和税户的负担和压力都比较大。
我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决定上奏,请求从今往后,押送过来的钱钞不必拘泥于对半的数目,新钱旧钱都暂时一并收受,等到弘治通宝铸造完毕正式流通后,再按照惯例对半兼收。命令巡城御史等官员查访那些有阻碍、干扰货币流通以及私自铸造、私自使用钱币的人,严厉追究惩处,这样货币流通能得以疏通。奏折得到准允批示后,官员和百姓都觉得新的政策十分便利。
新官上任就做了这么件大好事,我的心中很是喜悦。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另一个更加令人高兴的消息:杨慎在今年四川秋闱高中举人。廷宣在信里说督学刘丙在批阅杨慎的卷子时,大赞其为罕见奇才,他说:“我为官不如欧阳修,但我却得到了如苏轼这样有才的好学生。”
乡试的前五名称为五经魁,先取出五经魁后高置,单分为一榜。第一名为解元,第二名为亚元,三至五名为经魁。再从第六名开始填榜,所以第六名为正榜之首,列于经魁之下,第六到第十名称为亚魁,剩下的举人就都是文魁了。九月放榜时,杨慎被擢为乡试第三,《易》经魁首。
他和杨惇当时回到新都,在县学跟随王颖斌先生学习,王颖斌的儿子王廷表又正好拜在廷宣的门下。王廷表字民望,比杨慎小两岁,也是个才子,两人成为同窗好友后日日在一起学习,关系非常不错。杨慎中举后,我怕他骄傲自满,便去信对他说:“读书第二,登科第三,修身齐家乃是第一事也。”
杨慎在科场春风得意,可是面对接下来要迎娶王氏却愁容满面,眼看婚期将至,他整个人懒懒散散,提不起精神。廷宣这日看到杨慎手里拿着王妍的庚帖发呆,走过去问他:“好事将近,如何这般愁眉苦脸?”
“我与王姑娘从未见过,互相并不了解,她还比我大两岁,不知道娶进门后夫妻相处是否融洽,有些担心。”
“她爸爸跟大哥曾在礼部共事,两家交好。你若不满意这门亲事,当初为何答应呢?”
“我当时的心思全在乡举,并未对此事在意。如今仔细思量一番,答应的确实有些仓促。万一与姑娘相处不好,给家门徒添困扰。可如今事已至此,便也不好更改了,故而心中有些烦闷。”
“你小子心眼还挺多。六叔当年跟你一样,中了举后,你爷爷非让我去长沙娶你婶子,我一路也是胆战心惊,不知道你婶子是何样貌,也不知娶回家来好不好相处。一晃几年就过去了,这不也过得挺好?你呀,凡是别想太多,什么都看开一些,少钻牛角尖,就都不是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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