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下来。
保罗从床上爬起来，伸个懒腰，准备出去吃晚饭。
白天发生的一切都跟做梦一样。带莉泽尔去看展，给她讲解亚赛尔晚期的转型、聊艺术史……最后还被她告白了。
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年轻可爱，直到上大学，贝尔诺还一直付她生活费。保罗毫不怀疑，贝尔诺会为莉泽尔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
而且，保罗对莉泽尔也有好感。从前在约克省，和她参加新年礼拜时心中泛起的情绪，究竟能否解释为爱意，保罗说不准。但至少，他不反感跟莉泽尔一起。
看艺术展能缓解压力，这绝对是歪理邪说，保罗不信。但是跟莉泽尔一起时，他确实不再想那些烦心事。被学校开除啦，找地面巫师啦，发展教明会啦……都变得非常遥远。置身西部艺术中心，他谈论展品的由来、吹嘘父亲做亚赛尔学徒时发生的趣事，莉泽尔看他的眼神澄澈如清秋的里斯尔河，崇拜之情简直要溢出来。
上魔法文字课都没这么认真过，保罗想。他的艺术鉴赏能力是假的，对魔法文字的掌握却货真价实。魔法文字研究中心的精英他比不了，但放眼利弗茨，还真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
这些暂且不提。总之，此番和莉泽尔的西部艺术中心之行，保罗非常满意。比当初出示小绿本、免门票附加讲解员全程陪同的体验还好。
离开西部艺术中心时，气氛也酝酿得差不多。莉泽尔脸颊微红，用尽全部力气向保罗告白，然后就愣愣地站在那，等待保罗答复。
她说，从见到我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欢上我了。
保罗心跳加速，搜寻脑海中模糊的记忆。那是约克省霜月的一天，寒风将他赶进约克大教堂。他穿着单衣，全靠对露恩女神的信仰力御寒；莉泽尔穿着华美的衣服，做完祷告后，朝自己这边走来。俨然一个未经世事的富家小姐，向路边乞丐投去善意而好奇的目光。
这是露恩女神的指引，她说。
去埃特里亚大学上学，进入至圣奥义部工作，又拿着小绿本下地……一步步走来，每一步到底意味着什么，保罗没有实感。
心里一个声音说，接受她，这是自己多年努力应得的回报。这个曾与自己是两个世界的女孩，正如曾高不可攀的埃特里亚、利弗茨一样，终于低下她高贵的头颅，请求成为自己的东西。
保罗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妹妹密瓦妮娅也和莉泽尔一样大，这几年就要嫁人了。他不希望妹妹被人当成奖品一样挑来挑去。
我再考虑考虑——这是保罗给莉泽尔的答复。
莉泽尔哭花了脸。保罗麻木地站在原地，认真听她每一句控诉。不时有路人偷偷往这边瞅，保罗也不介意。
是啊，莉泽尔也不是我的奖品，保罗想。
莉泽尔哭干眼泪，用衣袖使劲擦脸，径自离开。保罗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等她走不动时，叫来辆马车，和她一起回学校。
“不要。”
“你出门没带钱。”保罗说。“这一带离学校很远，你不认路，我怕你走不回去。听话。”
莉泽尔没动弹。
“上车吧。既然你讨厌我，我保证不主动找你说话。”
“不要。不要不跟我说话。”
保罗把莉泽尔硬拽上车，送到学校后，再回公寓休息。
接受她也没什么不好，保罗想。无法给她幸福？太老套了，也不符实际。客观地说，有了那个小绿本，他能给任何人幸福。招进利弗茨大学或对地事务部驻利弗茨公署做文员，抑或是外省挂名法官，都不在话下。即使几个月后就被开除，趁着现在小绿本还没被收走，安排个闲职又不难。
不过被开除后，她或许会相当失望吧。既然如此，干脆别建立这段关系，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之后的几天，保罗不得不窝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补材料。学校没有不让他放假，但任务量是定死的，没干完只能继续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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