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山郡,瑞置,属上原,接北夏,有锦门关天险。户十七万三千,口八十三万七千。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地理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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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禄粮储备紧缺,锦山郡府大半的胥吏被遣散回家,正月期间,空荡荡的府衙尽显萧瑟,毫无官家威严。
公事房冷清得紧,大案边角处摆着个陶碗,盛有半碗黄米稀粥。大案前的官服男子低头翻阅着手中册子,那是记录锦山各县仓廪余粮的总册。
此人便是郡太守栾浚,数月的粮荒把他弄得焦头烂额,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却已顶了半头白发。
这时,一名身穿灰色棉衣的男子来到公事房,他急匆匆地走到栾浚面前,低声禀道:“老爷,小少爷已经安顿好了,在城西的一所宅子里,户主是我同乡,二十几年的交情,信得过。我没告诉他小少爷的身份,他也不知道小少爷是逃军回城的。”
栾浚继续看着粮册,嘴上说:“你同乡家的口粮够不够,眼下这时节,平白无故多一张嘴吃饭,他可愿意?”
“老爷放心,我这个同乡就是做粮食生意的,不缺吃的。”灰衣男子答道。
栾浚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既有气愤又带着无奈,他问道:“就没有其他能帮忙的人了吗?这个时候欠粮商的人情,回头若要征买粮食,我又该如何议价?”
“老爷,现在也就粮贩子家里有吃的了……”灰衣男子回答道。
栾浚默了片刻,叹了一声说:“行吧,取些银子给你同乡送去,兴儿在他家且得待一段时间,食宿花销得给。”说完端起那半碗黄米稀粥,一口灌下,就算是吃过午食了。
锦山郡下辖八个县,共计粮仓七十余座,每座仓的余粮数目都记录在栾浚翻阅的这本总册里。若按照册中记录来看,锦山全郡只有三成的粮仓还有存粮,哪怕是在郡都,也只有城南正仓和城东的两座义仓还有余粮。对于目下的饥民规模来说,这点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
栾浚为官十五年,既在上原王府任过职,也在地方郡县当过官,各类棘手的差事都办过,唯独就是没办过“无米之炊”的差。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书吏来通报,说戍关军的耿参军已抵达郡府大堂。栾浚明白这是来催粮了,之前戍关军送的几道催粮文牒都被他巧言应付,这次对方直接派人来了。
“真是催命的鬼啊!”栾浚忍不住骂道,然后合上粮册,随书吏来到大堂。
踏进大堂那一刻,他瞬间换了副面孔,不满之情倏地消失,留下的只有暗含悲情的笑容。
“子固兄,别来无恙啊。”栾浚谄媚地朝那参军打招呼。
那参军身材颀长,眼细但有神,虽然身着甲衣,却不似习武之人。其实这也正常,参军本是朝廷或王府派到军队的参谋,主行监督之职,多是文官出身。这位“子固兄”姓耿名牧,出任戍关参军之前,曾是上原相府的司直。栾浚也在相府任过职,与耿牧打过一些交道,但算不上熟悉。
耿牧回了个抱拳礼,正色道:“栾大人,今日谈的是公事,大家还是互称官职吧。”
栾浚本想寒暄几句铺垫气氛,可对方却不想要缓和的沟通气氛,他尴尬一笑,讪讪道:“那是那是,理当如此。”
“我就不绕弯了。”耿牧直入主题,“郡府已经拖欠戍关军两个月的军需,严重危及戍边要务。郭将军身为统帅不便离营,故命我来催办,栾大人,你必须马上给我们戍关总营调粮。”
栾浚苦着脸回道:“耿参军,不是我有意拖欠戍关军的粮,实在是粮食缺得紧,无粮可拨。去年彭阳大旱你也知道,锦山每年吃的粮里有三成是靠彭阳输济,现在彭阳不给我们运,我也变不出粮食来啊……”
“栾大人的意思是正仓的粮食都已耗尽?”耿牧一脸严肃地问。
“已剩不多……”栾浚低声嘀咕了一句。
“那就是还有粮了?”耿牧提声追问。
“郡府总得留点吧。”栾浚叹息道,“府衙的属吏、城卫营的官兵都是要领禄粮的,而且饥民增多,还得备好粥棚的粮,若粮食都给了军营,民间会乱。”
耿牧不认他的辩解,驳斥道:“官吏、城卫要吃饭,当兵的也要吃饭。郡府按期给驻军供应军需物资是政令,供应的日期和数量都是明文规定好,栾大人,我没多要你的,你有不满你尽可找王府倾诉,别为难我们戍关的将士!”
“不是我刻意为难戍关军的将士,是真的匀不出粮食来了啊……”栾浚一个劲地哭穷。
然而耿牧却双目一凛,厉声说:“栾大人恐怕是误会了,今日我不是来与你讨价还价的。郭将军有令,如若五日内见不到拖欠的军需,戍关军便自己来郡城取,到时候来的人就不像我这么客气了。”
栾浚确实变不出粮来,见对方以武相逼,他也豁出去了,鼓起勇气大喊:“耿参军,你我都在相府做过事,也算是同僚,为何要如此相逼?若今日是我以兵要挟,你会作何感想!”
“抱歉,军令不可违。”耿牧语气决绝。
栾浚气得重重拍打座椅扶手,仰头悲叹:“唉,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耿牧接言:“栾大人何苦如此,你并非无计可施,据我了解,郡内的豪绅商贩收购了不少粮食,皆囤积于私仓,你完全可以找他们征粮。”
栾浚苦笑着道:“民间的粮价都涨到五贯一斗了,是去年同期的二十倍。若官府大肆征粮,价格还会更高,各县府库就那么点现银,哪喂得饱这群粮贩子呐……”
“谁让你按市价买了?”耿牧目光一闪,凝神望向栾浚。
栾浚怔了一下,脱口问:“耿参军的意思是……强征粮贩的粮食?”
耿牧一脸肃穆:“联豪济民之策早就下达到各个受灾郡县了,栾大人迟迟不推行,既违背上级意愿,又连累郡县军民,你真不怕王府怪罪?”
由于没得到中原朝廷援助,上原只能号召地方豪族卖粮给官府,用于赈灾。名曰发动,实则强迫,因为价格和数量都由官府来定,豪族大户没有说不的权力,但凡有不服从的,官府便调地方驻军来收缴。此策由上原相国倪阔提出,名曰“联豪济民”。
“不妥不妥,此事大为不妥!”栾浚连连摆手。
“有何不妥?”耿牧义正辞严道,“彭阳遇旱是天灾,非锦山百姓之错,更非你我之过。官民应上下一心,共渡难关,然而这些奸商唯利是图,恶意囤粮抬价,不仅阻碍你我办差,还对百姓敲骨吸髓,你不过折价征他们几仓粮食罢了。”说着,他拿出封信递给栾浚,“栾大人不妨看看这个,此乃锦山豪绅联名写给郭将军信,他们愿意将信中提到的三仓粮食赠与戍关军。”
栾浚接过信函,一目十行,惊呼道:“这些粮食够全郡百姓吃半个月呐!”
耿牧哼道:“白送都愿意,你折价买,他们有何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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