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居子月干活有一股蛮劲,每天的力量训练摞起几十斤重的锅往岸上搬,肱二头肌坚实的像长了一对鸡翅膀。顾兰新更是勇猛,帮着姐夫居竟志把模子给搬到了岸上,居竟志左手手掌被炸出了一个大泡,正涂着药水,他笑着对顾兰新说:“加劲加劲,我帮你喊号子!锻炼好了,你可以去当举重运动员了。”顾兰新又将头发给剪短了,但刘海留的老长,她甩了下刘海,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脸自豪地说:“机船我都能摇,这个模子算什么!”居子月听到后,大声笑着地说:“来帮我也搬一下!”顾兰新笑骂着回去:“你一边去!”居竟志说:“你力气也不小,但跟顾兰新不能比,她连模子都能搬呢。”顾兰新走到居子月的面前,说:“晚上去蹦迪啊?”居子月早有此意,但顾虑地说:“去啊,但我爸一杯酒要喝一个小时呢,我不知道几点能溜出来。”顾兰新说:“反正我等你啊!”
一边搓锅的居子月心里开始琢磨着晚上该怎么逃出去呢?越想搓的越带劲!周信文上岸后,站在自来水池子边淘米,一边瞟了女儿一眼,然后对她说:“死丫头,锉刀都拿错的了,被你爸爸看到又要讨骂了!”魂不守舍的居子月:“呦!”了一声,然后笑嘻嘻地赶紧换了把粗纹锉刀。刚说完,居照宽拿着茶杯下船,然后沿着坡上了堆。
居子月等爸爸上了坡后,问:“妈,我爸今晚要去朋友家里吃饭啦?”周信文听出她的意思,说:“他到周万宏家吃酒了,但是你要在他之前回来啊。”居子月应了一声,心里开始搭配着晚上的着装。
吃过晚饭,她在衣橱里翻了半天,终于选好了衬衫和喇叭裤,配上新剪的二八分小短发,她又撺掇着妹妹一起去:“走呀,顾兰新她们在等我们呢。”居晓月担心地说:“万一回来的时候碰到爸爸怎么办?我不敢。”居子月突然感觉自己少了一样东西,她又拿起口红,说:“没事的,他今天去干舅舅家喝酒了,我们早一点回来就是了。”涂抹好后开心地问:“怎么样?好看吗?”居晓月嫌弃地别了别嘴,说:“美死鬼!”然后说:“被爸爸看到你就完蛋了,我反正不去。”说完又提醒她,说:“你还是早点回来!”居子月又拉住她说:“走啦走啦,胆小鬼,你待在家里也无聊。再说了,万一你今天碰到那个什么小高呢?”居晓月听了后有些动摇了。
居照宽看着一桌子的菜,调侃道:“吃的撒下来咯。”然后又客气说:“就我们三个人,要烧这么菜干嘛。”他又笑着接过周万宏递过来的香烟,说:“我只要有酒就行了。”周万宏端起酒杯说:“来,姐夫。”然后又伸长脖子,朝艄后头喊着:“杨笑娲啊,不要烧了。”居照宽在心里愣了一下,问:“你家亲戚来啦?”周万宏笑着回答说:“哦,不是。”然后不避讳地说:“她回娘家去出礼了,正好跟她家一个亲家学做什么棉花糖,这个杨笑娲是我的情人。”居照宽放下酒杯,笑着说:“你胆子还挺大的啊。”周万宏叹了一口气,一脸委屈地说:“她不能生,晚上还允许我碰她,你说我一个男人总有需要的时候吧,其实她也知道我外面有人的。”他又把肉饼往居照宽面前拖了拖,说:“哥哥,趿菜吃啊。(趿菜,方言,劝人多搛菜吃的意思。)”居照宽爱吃植坝的肉饼胜过鱼圆,他将肉饼夹断,搛了一半到碗里,又在一半里夹出一小块送进嘴里,他继续听着周万宏的诉说。
周万宏斟上酒后,又自己跟自己喝了一杯,说:“其实。”喝快了的他被呛了下,他咳了两声,居照宽笑着提醒他说:“慢一点,我又不跟你抢酒喝?”周万宏笑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只能去领养一个小孩,但是婚还是不能离。”居照宽认同地说:“离婚不被人家笑话啊。”周万宏立马回应道:“就是这话吧。”
杨笑娲端着一碗红烧豆腐上桌,一边亲切地喊着:“姐夫,你多吃点菜啊。”然后眉眼笑俏地坐在周万宏的身边,居照宽客气地回答说:“我吃的,你手艺不错。”杨笑娲谦虚道:“凑合凑合,不过植坝人哪个手艺差啊。”居照宽这是真夸,他认真地说:“这个地方的人做菜是没话说的,家家都拿的出手。”周万宏补充说:“淮扬菜可是有名的呢。”
此时的迪厅里,年轻的男男女女跟着音乐尽情地欢乐。音乐一首接一首地播放,音量大的耳朵跟失聪了似的,讲话都得扯嗓门。邱君芝拉着顾兰新和居晓月去跳舞,顾兰新嘴里叼着香烟,摆了摆手死活不肯去跳舞,这会儿要让她去扭动着身体还不如让她去摇机船。居晓月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害羞地更加不愿去跳,但她也试着搜寻着他的身影。顾兰新推了一把邱君芝说:“你去吧!”邱君芝跳动着走到居子月的旁边,她的齐刘海显得她的脸更加的小,垂放至肩膀位置的头发不时甩到居子月的脸上。居子月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大声地说:“头发甩的又痒又疼。”有几个男孩总想靠近女孩子旁边跳,尤其是那种披着长发的女孩,邱君芝被挑拨地很兴奋,也大方地和异性交换眼神。居子月在这方面显得有些反应迟钝,她只顾着听歌嗨舞,也没有男生凑到她的跟前,大概是看她长的太假小子了。有个男孩子对居晓月抛了个媚眼,居晓月立马低下头抠起了指甲,顾兰新像个保镖似的对那人说:“看什么看!”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刮......我爱的人已经飞走了,爱我的人还没有来到......”炫目的摇头灯晃的人摇摇欲醉,自从镇上开了迪吧以来,居子月恨不得每晚都能来,跟着节奏,她感觉自己在云中漫步般逍遥,完全沉浸在忘我的快乐中,当然也忘记了回家的时间。
昏暗幽长的路上,居子月唱着跳着:“恰恰恰,一步两步小拉步。”顾兰新突然惊吓地说:“居子月,你爸在后面。”跳走到前面的居子月吓的立马回头,见顾兰新和邱君芝大笑了起来,她长吁了一口气对俩人说:“坏蛋!”
船上,周信文急得汗珠都要掉下来了,心想着:“看来子月这顿是逃不掉了。”她有意走到饭厅问:“你不是在周万宏家吃过了吗,怎么又端起杯子来了?”居照宽从一个冲冷中醒过来,带着七分醉意回答说:“在他家没吃饱,正好今天还要等生意呢。”周信文皱着眉头催促道:“贪酒!你就拿等生意做借口,哪里天天开闸啊。喝酒喝的都冲冷了,赶紧去洗了睡觉吧。”一听到洗澡,居照宽又是一半醉意地说:“不洗了,明天再洗。”周信文反感道:“这个天还能不洗澡啊,你已经赖了三天了。”居照宽说:“你去休息吧,我还有两口,快了。”居子月远远看到湖岸边只有一艘船还亮着灯,居晓月懊悔地说:“我就说不去吧,这下完蛋了。”居子月说:“大不了打一顿吧。”顾兰新勾搭着她的肩膀,笑着说:“祝你们平安!”然后潇洒地回到了自己家的船上。
居子月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忐忑地走着条板,居晓月跟在她的后面说:“唉,早知道我就一个人先回来了,这下完蛋了,这下完蛋了。”居子月一进去后,淡淡地问:“你们还没睡啊?”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紧张了起来。居照宽先是疑惑,然后严肃地问:“这么晚了,去哪里的?”姐妹俩都不说话,周信文听到声音后,又走回饭厅,居照宽带着酒气厉声道:“这个时候了,你们姑娘家家的死在外面想当流氓啊!给我跪下来!”居晓月乖乖地跪了下来,居子月看她跪了,自己也跪了下来,居照宽继续训道:“跟哪几个男的出去的,给我招出来!”居子月听出他意思,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就去唱唱歌跳跳舞,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们没有跟男的出去玩。”居晓月听到二姐的不打自招,心里骂着二姐:“什么脑子!”居照宽听到后,更加怒不可遏地说:“你做错了还这种态度?”说完,啪的一巴掌落在脸上,然后又说:“那种地方你能去吗?那里面都是些小流氓!”居子月不服气地反驳他说:“我有我的爱好,你喜欢喝酒,我就不能喜欢唱歌跳舞吗?”她这一顶嘴,啪的一声又一巴掌落在脸上,然后斥责说:“你还敢顶嘴!”
这样的挨揍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她都在心里恨道:“有一天我一定要离开你!一定!”火辣的疼痛更加燃烧着她对舞厅的向往,姐妹俩回到房间躺下后,居子月的耳边一直还在嗡嗡地作响。
二
居子月一边哼着歌:“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一边在船尾巴打水洗衣服,游鱼出听在水中回旋,昨晚被爸爸打的疼痛也早就抛到了云外。居照宽起床后走到船尾,居子月听到爸爸的脚步声后立马停止唱歌,吭哧吭哧地在搓衣板上来回擦洗。居照宽也没有跟她说话,伸手去拿晾衣杆上的毛巾,突然听见前方一个划着小划子的老人喊着:“照宽啊。”居照宽应了一声,但还不敢确认对方是谁?等到老人家划近船尾时,居照宽惊讶地笑脸相迎:“哎呀,梁舅舅,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梁汝鸿的舅舅说:“我本来在大运河的,梁根堂去世了,我现在到处找汝鸿,不知道他漂到哪里去了。昨天听人个跑船的说你在这边做生意,我就划个小船过来看看,再看看梁汝鸿是不是也在这里。”梁舅舅说完,居照宽问:“你们的船停在后面啊?你快上来,今天到我这儿吃个饭。”梁舅舅先回答说:“嗯呢,你们这边都停满了,我只好把船停在后面,哪有时间吃饭啊,等会儿就要过闸了,我还要继续去找呢。”他是一脸的着急,于是又说:“照宽啊,你有时间啊,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帮我也去找找他吧。”
想来自己和周信文的婚事,梁根堂还做了媒人,加上和梁汝鸿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居照宽便一口答应了他,说:“嗯呢,行啊。”梁舅舅说:“谢谢你啊,照宽,我就不跟你多聊了,我现在回扬州了,一路上再问问,找找。”说着,他便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居照宽坐上了去南京的汽车,既然梁舅舅说他不在扬州,居照宽猜测他也许去了南京的老湾桥那里。每遇到一个铜匠,他就会先询问一下。凭着一双腿,一天下来走了三十多公里的路,又买了两个包子当晚饭,然后继续赶路……
他没有白来,又累又激动地说:“梁汝鸿,可算把我找到了。”梁汝鸿正收着摊子,他看着嘴唇发干,有气无力的居照宽,惊讶地问:“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居照宽一屁股坐在他的矮板凳上,腿上放着布包,对他说:“你先弄口水给我喝喝那。”梁汝鸿抱起一堆勺子,一边对他说:“到船上喝,别坐这,正好也收摊子等下一起吃晚饭了。”
两人上了条板,走进船里。居照宽坐在饭厅里,着急地通知他说:“你家老头子过世了。”梁汝鸿把勺子放下,淡淡地应了一声:“哦。”居照宽对他的反应并不感到奇怪,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你舅舅特意让我来找你,他们在扬州,红宛都没有找到你,你明天赶紧回去啊!”梁汝鸿拿着茶杯给他倒水,一边说:“死了就死了呗,我明天还有事呢。”说完,又问妻子:“饭好了吗?”梁汝鸿的妻子说:“好了,好了。”梁汝鸿又对妻子说:“拿一瓶酒来!”梁汝鸿把茶杯给他,然后坐了下来,把这些年家里的变故告诉他,说:“我为什么不去,他抛弃我妈,在外面找了个女人,我大哥也死活反对。听说他后来在连云港又认识了一个女人,反正我是没去看过他,我这辈子是不会认他的!后来我大哥生病,他都不闻不问的。”居照宽接着问:“你大哥现在在什么地方啊?”梁汝鸿回答说:“在阴曹地府。”然后又补充说:“你说我不恨他吗?”
居照宽先是惊讶,又劝道:“你总归要把他带回来跟你妈妈合葬一起啊。”梁汝鸿仍然不在意地说:“他外死外葬。”说完,又扯开话题笑着问:“我们俩好久没见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啊?”居照宽告诉他说:“我在植坝呢……”旧友重逢,彼此诉说着这些年的际遇,也都感慨人生难料,就像天边的浮云,没有一刻是相同的。
回到植坝,女孩子们正用各种理由翘班,顾兰新第一个进去,说:“报告厂长,我身体不舒服,要请假。”厂长喝了口茶,一口答应说:“好的。”邱君芝第二个进去,说:“报告厂长,我家里出事情了,今天晚上不能加班了,马上要赶回去。”厂长看着手中的单子,先问了句:“你家出什么事了?”邱君芝事先编好了地回答说:“家里有亲戚来,我爸妈都不在!”厂长看了她一眼,说:“去吧去吧。”居子月第三个进去,一脸便秘的样子说:“报告厂长,我肚子疼,疼的受不了了。”厂长发现不对头,说:“今天怎么回事啊,请假还被传染了?”居子月面部扭曲着说:“女孩子嘛总有那么几天。”厂长懒的跟几个小姑娘计较,又看在老居的面子上,也给居子月批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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