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娜在电脑上又敲了一份儿危重病人谈话记录。
之前已经签了两份了，今天晚上打算再签一份，患者家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且放弃了“抢救”。
在医院里，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是个专业术语。
这包括了气管插管，以及转ICU。
一旦及时插管，上呼吸机，那么患者的生命体征大概是能维持住的，哪怕是没有意识，插满各种管子。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罗娜最后讲到：“如果想的话，明天再抽个血，把血常规crppct肝肾功电解质这些复查一下，当然，也可以不复查，因为已经这样了.......”
家属很通情达理：“那就抽吧，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这一年里，什么情况基本上都清楚了，也愿意接受，就是不想他再受罪了。”
患者是个教师，知识分子，87岁，本科学历。
在这个研究生满大街的时代，想象不出几十年前的大学生是个什么概念。
“他本来是个很体面的人，不想再让他遭罪了，进过icu，被嘟哝来，嘟哝去的，感觉很没尊严……”
“那，如果到了必要时候，不送icu，不插管。”罗娜再次说道。
家属：“不插管了。”
罗娜再次确认：“那到时候，就该用药用药，尽量少折腾老人。”
家属：“尽力就行。”
这里的“该用药用药”，也是个专业术语，在非icu的普通病房，用药抢救，其实已经是。
罗娜温声安慰了几句，让家属签完字回去了。
也不一定，也许，能撑过今晚呢。
罗娜跟几个规培生吃完饭。
期间对8床的病情进行了讨论。
一个年轻规培生不是很理解：“看着炎症指标还可以呀，生命体征也还行呀，为什么罗老师会觉得他撑不了多久？”
罗娜讲：“指标是给参考的，永远不能替代患者本人的情况，今天查房你们注意了没有，他瞳孔已经开始散了，对光反射不灵敏……”
“而且，推了托拉塞米，居然到现在都没什么尿……”
托拉塞米的利尿能力，更胜呋塞米，但是至今为止，只有那么一点点尿。
“可是看他肌酐也才111呀。”
肾功能的基础指标，肌酐，有意思的是，111刚好卡在了参考范围之内。
年轻的大夫就是这样，上学学的久了，就以为课本是一切的权威。
对于超出课本的内容，则有些不以为然。
但实际上，课本是人编的，指南也是人编的。
专家权威也是人，他们不是什么玄幻小说里的圣人，还能做到直接观看大道法则。
临床复杂就在这一点，西医量产出来的大夫，代表了水平线的合格底线，但是决定一个大夫水平的顶峰，永远是反应力与判断力。
无论是用抗心律药，心率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用利尿药一点都利不出来。
这个病人身上发生的一切，似乎药物已经对他没用了。
这是反常的，也说明，这个老人的确已经没有潜力可挖掘了。
罗娜这时候想起来，阿宾总喜欢提的那句话。
“已穷尽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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