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一路之上已百般调适,可真到开门踏入、望见父皇龙颜的瞬间,紧张之感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行礼,口中称道:“见过父皇。”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被寒风吹拂的残叶。
皇帝正专注于奏折,听到声响,头也不抬,手中朱笔未停,只抬眸瞥他一眼,那目光冷峻得像冬日的冰碴。
顺手将正在批阅的奏折合上,信手置于案前,动作不疾不徐,却自带一种威严,让人望而生畏。开口问道:“你舅舅任职丞相已然有些时日,怎不见你前去探望?你母后未曾叮嘱过你?”
太子闻之,心猛地一沉,仿若敲钟之后余音震荡,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变得煞白。
他心中暗叫不好,母后确曾嘱咐,只是自己贪玩,早抛诸脑后,此刻父皇骤然提及,恰似被人当场揪住错处,好不窘迫。
他偷偷抬眼,瞥了一眼父皇的神色,见其面色平静,却更觉心里没底,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却找不到方向,忙垂下头,嗫嚅道:“回父皇,母后嘱咐过。”
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哼哼。
皇帝闻言,目光中满是探究,微微挑起眉毛,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些,似是在等一个满意的解释,“如此看来,太子殿下是无意与丞相交好?”
太子听闻,抿紧双唇,嘴唇都快被咬破了,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像熟透的番茄混着霜打的茄子,面露赧色。
他心里既害怕父皇斥责,又觉得委屈,眼眶微红,自己不过是小孩子心性,一时贪玩忘了事儿,哪晓得这里头还有这许多深意。
皇帝见他不答,也不催促,靠向椅背,双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只静静候着。
约摸一炷香工夫,太子才嗫嚅道:
“母后与柳相既是表亲,何须格外亲近?况且,历来丞相上任,皆经朝堂官宣,他却未有此遭,母后便把儿臣往那儿推,儿臣实在不解。”
说话时,太子微微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似乎真的对这事儿困惑极了。
皇帝听罢这孩子气的回话,暗自轻叹,再次靠向椅背,手指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仿佛要把心累揉散,又道:“既如此,现今朕命你前去,你可需筹备一番,拾掇齐整再去?”
皇帝轻抚龙袍袖口,似欲抚平心底波澜,缓声开口,面上挤出几分温和笑意,欲使言词温婉和煦,仿若寻常父子闲话家常。
然太子垂首静立,身形紧绷如弦,待皇帝语落,仍决然辞之。
太子心中暗自忖度:此刻前往柳相家,不啻于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徒惹诸多猜忌,待到父皇正式宣告,再登门拜访,方为稳妥之策,既全了皇家颜面,又能稍稍慰藉自己对柳相那难以割舍的亲情。
念及此,他抬眸,目光坚定似寒星,微微拱手,沉声道:“父皇,若往柳相府,早该择良机成行,不当于此时仓促而去。不若待父皇宣谕之后,儿臣再往。如此,既全大体,又显儿臣念及与彼些许亲谊。”
皇帝闻此言,仿若骤逢惊雷,双目圆睁,愕然怔愣当场,手中把玩的玉如意“啪”地一声轻响,滚落几案。
他心底暗潮汹涌:未曾想这孩子心思竟如此缜密深沉,凡事皆权衡利弊,可这般行事,在权谋倾轧的朝堂之上,又怎不会被人视作优柔寡断、感情用事?
念及多年悉心教导,终是不忍苛责,遂轻叹一声,抬眼视之,目光复杂,有无奈、有期许。
语重心长道:“善,朕便明谕于你,柳相乃凭真才实干居宰辅之位。若你觉此人于你不甚要紧,往后之路便依你所言自行抉择,朕亦无意多管。”
言罢,微微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仿若看着精心雕琢的美玉,一朝竟有了微瑕。
太子眉心紧蹙,似能夹死苍蝇,脑中念头急转,暗自思忖:父皇这是何意?言语间似有不满,可自己所为不过是为求稳妥,怎就引得父皇这般反应?
他抿了抿唇,嘴角微微下撇,继而开口解释:“父皇何出此言?儿臣并无不见柳相之意。”
话语间,隐隐透着焦急与委屈,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
皇帝见太子模样,心中亦有不忍,可身为帝王,权衡朝堂与私情,终是两难。
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着太子,目光深邃如海。
留下一语:“朕知,故放权于你,任你抉择,如此尚不称意乎?”
言毕,便敛了神色,转头继续审阅奏折,脊背挺直似山,仿若要将满心无奈皆埋入这如山公牍之中。
皇帝言既出,仿若断了太子退路,太子身形一晃,张了张嘴,想要再辩,却觉千言万语皆堵在喉头,无从辩解,唯默然伫立,眼眸低垂,黯淡无光。
良久,他缓神行礼,弯腰深揖:“父皇,儿臣这便赴宰相府一行。”
言讫,行礼而退。
皇帝侧目瞥其背影,见那往日挺拔身姿此刻竟似有些落寞,脚步略显沉重,终是无奈轻叹,仿若看到雏鹰初次振翅,却误入迷途,满心期望与忧虑交织,五味杂陈。
既出殿门,寒风拂面,太子却仿若未觉,身形孤单,脚步踉跄,满心惘然无措。
他暗自懊恼:这一时冲动应下赴宰相府之事,可自己连柳相喜好都一无所知,贸然前往,又当如何?
慌乱间,他脚步匆匆,疾至长秋宫。
太子深知,自己乃母后与父皇的长子,自幼深得母后宠爱,此时彷徨无依,唯盼母后能指条明路。
闻太子至,柳平露搁下手中针线,起身相迎,眼中满是慈爱与关切,面上笑容温婉。
太子入得宫门,见母后身影,心中一暖,仿若寻得避风港湾,忙小跑着趋至母侧,且奔且请安,眼眶竟微微泛红,嗫嚅道:“母后……”
诸多委屈与无措尽在这一声呼唤之中。
柳平露本正闲站于宫闱之中,素手轻捻着丝帕,一下又一下,似在梳理着千头万绪。
听得外面脚步杂沓,她黛眉轻挑,抬眸望去,见太子小脸满是委屈,匆匆跨进门来。
她心下猛地一揪,手中丝帕不觉紧了紧,不及多想,莲步急趋,一把将太子轻轻揽入怀中,柔肠百转。
这孩子,眼眶泛红,定是在外受了委屈,或是被什么难题绊住了脚?
念头尚未落定,朱唇已启,轻声嗔怪道:“这般寒天,如何只着这单薄衣衫便出来了?”
言语间,目光细细打量着太子,满是疼惜。
彼时,跟来的太监、宫女见此情形,唬得“扑通”一声齐齐跪地,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回话:“回皇后娘娘,殿下原是披了披风的,后因放风筝,便脱了去。”
柳平露凤目微凝,目光扫过众人,心中暗忖:放风筝能热成这般模样?怕多半是伺候不周,寻的托辞罢。
可瞧这孩子心性纯善,定不愿见下人受罚。
这般想着,她微微摇头,面露一丝无奈。
果不其然,太子伸出小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讨好,轻声道:“母后,莫怪他们,是儿臣贪玩风筝,自行脱下的。”
柳平露瞧着他这模样,险些笑出声来,嘴角微微上扬,又赶忙忍了回去。
她轻轻将太子从怀中拉开,俯身弯腰,满目慈爱地轻抚其头,太子柔顺的发丝从她指间滑过,她心中满是温柔与期许:这孩子自幼身子孱弱,可千万不能着了凉,否则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念及此,她微微蹲下身子,与太子平视,温声道:“可还记得母后昔日叮嘱?出门定要多添衣物,你身子孱弱,若着了凉,又得苦药伺候,你可乐意喝药?”
太子闻言,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小脸上满是抗拒,逗得柳平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又是一暖。
她欣慰地站起身来,伸手理了理太子有些凌乱的发丝,柔声道:“既如此,往后定要记着多穿些。”
言罢,柳平露牵起太子的小手,手指轻轻扣住他的小手,掌心的温暖传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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