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望去,各处宫宇的轮廓在晨光中朦胧不明,白昼的日影似薄纱般笼罩下来,镜花水月也莫过如此。侍女和宦官快步而齐整地穿梭在各个长廊小径之间,乱中有序,可真正的王宫主殿前,却无人敢轻易踏足。
泛着银光的青石漫成长路,自高耸的宫门直抵大殿之外。林淑淇身形摇晃不定,失魂落魄地挪动着步子,哪还有半分先前的雍容典雅模样。纵然偶有宫中婢女视线传来,她们也是不约而同地噤声不言,像是用目光将林淑淇推入烈焰炽火中炙烤。
可对于林淑淇而言,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她的尊严也好,命运也罢,到底是自己当时应下的。林后能毒害她一次,自然就能有第二次。即便有楚煜相助,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二公子,又能拿林后如何。
头一次是困倦无力,这一次,怕是长眠不醒了。
主仆二人相互倚靠支撑着,总算走完了这一条漫长的路途。林淑淇拖着疲惫的身子抬眸时,目光透过深而高耸的门洞,骤然浑身一顿,喉中似有千针扎刺,哽咽无声。
城门深深,巍然屹立,是玉京城的咽喉,坚不可摧。
阳光勾勒了城门的轮廓,自然也描摹出那遥远而渺小的门洞中,矗立着的男子身影。他守在二公子府的马车旁,青衫长袍,静谧无尘。
刺目的光华模糊了林淑淇的视野,那名温润公子同她视线相撞,待确认她完整安好地从宫中走出,方愤然甩袖上了马车。男子背部线条优雅流畅,浅色青衫衬得他肌肤白皙如玉,细腻而生动。
门洞漆黑,两侧的砖石严丝合缝,一寸寸拼成这宏伟高大的城门。林淑淇缓步从黑暗中行出,脚底虚浮,颇为茫然地行至马车旁。
楚煜同她生气多时,可在钱银上从未短过她什么。即便是他对林淑淇自作主张入宫一事十分不满,也并未叫人撤去马车旁的一小架台阶,留在车内等候她归来。
这便是她的夫君。
林淑淇身子不稳,双腿因行过一段长路而酸软不堪,险些栽倒在地。她下意识地扶上了马车的边沿,长发飘摇,腰部纤细得令人窒息。
马车的深色布帘顿时掀开,其中的男子面带担忧,到底还是软了脾性来瞧。
“这样的身子,”楚煜钻出车厢,向她伸出一手,看似漫不经心地道,“难不成,你还打算走回去么?”
“夫君若生气,”林淑淇也是大家养出来的,又怎会没半分脾气,直起腰道,“大可先回府就是了。何苦要在这里,等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公子妇。”
楚煜心中一痛,到底还是没把手收回。
“我气你,是因为你要替我纳妾,却从未问过我肯不肯。更是因为,我身为你的夫君,却是你进出宫禁,为我奔忙。”
“我若不同你这么说,若不惹了你恼我……你才是当真要纳妾了。”
楚煜愣了愣,呼吸一滞,恍然大悟。
……
“阿佑那里,情况如何了?”
大寒捧着那只漆黑的木盒退立一旁,答道:“有了鲁国王殿相助,美人亭的走向已逐渐明朗。可阿佑说,还有那么几处……”
“倒马关那儿,有几条单独分出的短线。”楚恒了然,答道,“若非如此,当年秦家军也不会兵败如山倒,连丢三城。”
“主上……”小寒瞳孔微缩,显然是从未听楚恒说过此事,“那兰儿她……”
“你慌什么。”
小寒一怔,直直跪了下去,不明所以。
“秦典墨到底年轻。”楚恒淡淡道,“那日寄去的信函,我特地吩咐了要由他人代为转交。兰儿的身份暴露无遗,如此一来,二人互换了情报,秦典墨同她便可心意相通,再无……我这一层隔阂。”
细长的竹枝汇聚成了一片翠绿的天空,空中是翻飞的落叶,跳动在阳光之下,藏匿了世间的尘埃和阴影。它们密密匝匝地挨挤在一起,天上是一处,地上,也是一处。
那些枯叶一点点埋没了旧时孤坟,堆砌在石碑断口,掩盖了其上干涸的血迹。
这儿是一处,那儿,也是一处。
楚恒腿上盖了一条厚重毛毯,仰首任凭那些枯叶划过他的面颊,闭目轻叹。少年腿上亦堆了许些轻薄叶片,它们将倒影投入了少年心底,在他千疮百孔的回忆间穿行。
“秦少将军年轻气盛,自然想凭一己之力护住兰儿,更甚者,会生出助她从公子府脱身的念想。他若一门心思在兰儿身上,倒马关周遭又多烦琐杂事,纵是知晓美人亭之祸,也难潜心研究那条隐秘的暗线。”
“到头来……”楚恒迎着暖阳,沉重的眼帘遮去了他心底的孤独凄凉,“秦家军只能弃关而走,退避三城,重演当年秦家小将的旧案……
“只是这回,有了些变数罢了。”
风萧瑟,叶飘零。
分明是最盎然绿意的春与夏,却成了落寞填满的秋和冬。
冷风呼啸,楚恒缓缓抬眼,瞳中是濒死之人方有的空洞厌倦。他徐徐垂首,便瞧见腿上堆砌的竹叶纷纷,和石碑上的相映成趣,好生般配。
脚踝处隐隐传来些难以察觉的刺痛,他心底嗤笑一声,竟有些瞧不上这等子折磨。毕竟与先时的梦魇缠绵、寒冷压身相比,区区刺痛可好过太多。
……
马车缓缓驶过大街小巷,蹄铁哒哒地踏上石板长路,弥漫的鬃毛在风中飘扬。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一切琐碎的声响都被隔绝窗外,直将人周身的筋骨都松懈了下来。
楚煜和林淑淇一左一右分坐两端,分明是至亲夫妻,却如隔山海般遥远。紫檀的清香占据了肺腑,林淑淇寻了个舒适些的位置,侧身倚着车壁,沉沉阖上了眼帘。
她累极了。
往后,便只剩下了一桩事,再也不必如此疲倦了。
美妇人的面色发白,唇瓣也因干涸而起皮,甚至额角都因记挂颇多生出了几丝银发。楚煜心中一哽,将马车正座上备着的一条薄毯取来,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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