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典墨眼中的期盼,在她苍白淡漠的神情驱使下逐渐消亡,归入山洞中无穷无尽的死寂。手臂传来的疼痛一点点填满了少年的脑海,刚敷了药的伤处再度崩裂,可他却置若罔闻,垂下了头,不甘地笑出了声。
肩上的压力缓缓撤去,身形高大的少年将军直了脊背起身,连连后退几步,抵上另一侧的石墙。棱角分明的面容尽显英武之气,宛如一棵不屈不挠的青松,即使在风雨中也能屹立不倒,扞卫着他的骄傲。
珈兰回望时,却见他已移开了目光,追逐着更深处的黑暗而去。
烛火将熄,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苦苦挣扎,原本挺拔的烛芯也变得弯曲。蜡油在嵌入墙内的火把上逐渐冷却,满溢着沿着流畅的石壁滴落,凝固成半透明的固体。
蜡烛微,长夜尽,寂色寥,醒如昼。
“这枚玉佩,是街边小摊上,你挑了赠我的。”少年垂首,指腹轻轻摩挲着小圆玉佩上的纹路,神色不明,“后来,我使了阿晋去瞧,那小贩却未再来过。”
那铺面儿本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支的,虽则手巧,到底是个贫苦些的寻常人家。家中无米下锅的光景,又何来的银钱购置珠玉?不过用些木、线一类的,做些花样儿出来维持生计,往来的客人也是些粗布麻衣的新妇。
这一枚玉佩的料子,足足抵得上老妇人四五间家宅之多,岂会轻易拿出来叫卖。除非那日他们瞧见的,并非是什么老妇人家的子辈之流,而是三公子府,派来与珈兰交接信息的暗卫。
珈兰心头咯噔一下,眼眸中带了几分惊诧,复又归于平静。她清楚秦家军对待叛徒的处置方法是何,故而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松了口气,执了剑扶墙起身,等待着秦典墨的责罚。
“你既知道,”少女漠然开口,眼底夹杂了几分释怀和解脱,“又何必问我……救你的缘由。”
“我从不介意你是何身份!”秦典墨抢道,捕捉着她眼底的情绪,心中绞痛不安,“南郡遗民也好,红楼妓子也罢,甚至你同三公子的关系,我又何曾追究过!”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是浑身颤抖不息,目光依旧坚定如初。
“我只想问你,”秦典墨拖着疲惫狼狈的身形,颇为踉跄地走向她,“你今日,孤身一人领兵前来,宁将自己曝露在天下人面前……”
“是为了我,
“还是为了楚恒!”
回声在四周的岩石壁间回荡,产生一种诡异而震撼的音效,直抵人心。珈兰一愣,面前的少年竭力向她走来,手上未带任何兵器,却令她心生茫然。
抑或是,名为愧疚的惊惧之心。
“我……”珈兰开口道,回眸迎上面前少年的目光时,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这一双眼的轮廓,和楚恒的何其相似。秦典墨眼底掺杂的神色太过纷杂,仿佛能从中看到支离破碎的灵魂,丝丝缕缕,漫成泪点。他眼中满溢的希望,是对珈兰的坚定信念和无尽期待,在昏暗中亮如繁星,似明旗扬帆。
“我只觉着,当救上一回。”她眼底一黯,也不知是否真心实意,“并无旁的想法。”
……
湖上风来波浩渺,吟山花面,柳梢分明,匀得一枝雨疏疏。
天色阴沉,偶时飘零了几滴雨点,随风卷入亭中。司马音同三公子府的下人借了两把油纸伞,微提了裙边,缓缓向湖边的小亭行去。她遥遥望着亭中两位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此刻似是商讨着什么,可惜风声入耳,雨水纷扰,听不出个所以然。
少女停了步,站在亭外不远处的岔路口静静候着。若说起这大家闺秀的礼仪事理,司马音乃是京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楚恒借着喝茶的动作,眼角余光似乎也注意到了停驻在不远处的少女,悄无声息地搁了茶盏,同吕世怀嘱咐了些什么。不多时,那名青衫少年起身见礼,冒雨向着司马音行去,徒留楚恒一人端坐亭中。
雨水如丝如剪,纷纷扬扬地洒开了满湖的薄烟,大地和新叶则被一汪雨水润泽,令人甘愿沉醉其中。见吕世怀近了,司马音这才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婢女将多余的那把油纸伞递过去,交到他手中。
吕世怀一怔,似是没想到司马音尚惦念着自己。少女默然回身,沿着湖边自顾自往外头去,步履缓慢,显然是等着吕世怀跟来呢。
二人如来时般一前一后,沿着湖边的小径徐徐往外走。吕世怀半垂了眼帘,瞥见少女发上质地温润的玉石发簪,心中不免念及他物。
雨丝如绸缎般细腻,如万条银丝从四面八方淅沥而来,偶时越过头顶的油纸伞,嵌进干燥的衣袍中,生出几分寒凉之意。
正是出神,前头的少女忽而止了步子。这二人前后交错,各怀鬼胎,还当真算得上是一双登对的至疏夫妻。
“吕先生。”
玉簪的细腻纹理与优雅曲线,将女子的柔情与坚韧完美结合。玉簪轻挑,清澈透亮,是司马音干净涤荡的文人风骨,不屈风雨;墨发轻扬,双簪斜绾,是她清雅高洁的澄澈魂灵,温婉从容。
“臣女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你。”她回身望向吕世怀的一双眼,依旧觉得那是载了星辰的深邃夜幕,轻启双唇,“若你实言相告,不掺半份虚假,我司马音往后待你如初,婚后自当举案齐眉,白头携手。”
吕世怀心中咯噔一下,看着分明近在咫尺的女子,好似隔了山海般天各一方。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袍袖,掌心里捏着那一枚精致如生的兰花绣样,借此,方安了些心绪。
他想起楚恒在亭中时,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司马音生于玉京,文才、见识无一不享京中盛名。她的一双父母慧眼识英,一早就瞧出了吕世怀的根骨,自然对他如何进京之事有所猜忌。若兰儿的身份横在二人之中,吕世怀此生都无法取信司马一族,更难同司马音安安稳稳地作上一辈子夫妻。
楚恒的推论字字详熟,又劝过了司马音,想来是有了十足十的把握,不枉在京中往来数年。
青衫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无畏地回望着少女探询的目光。
“你问。”
“一问,那日夜间湖上你我同游,我落水之事并非巧合。或真,或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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