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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兰定睛一瞧,立即认出了场上的这名少年。他虽卸了厚重的战盔,但眼底血丝未尽,显然是彻夜未眠,正是当时在倒马关前拼死相护的其中一人。空气中有极为浓烈的血腥气味,不光是秦典墨的伤处,这少年身上,怕也有不少的渗血疤痕,掩盖在衣襟之下。

“将军!是他们杀了老胡!”少年抹了把泪,声音也带了哭腔,“何故不杀!”

少年被秦典墨的沉默一噎,狂躁的情感无法控制的宣泄出来,咬牙切齿,歇斯底里。若不是他身畔的一名青年男子拦着,他怕是真要冲将上去,同那些俘虏拼个你死我活。

“若非老胡的妻子一直照料我家中老母,我早就没了家了!”挣脱不开青年的气力,少年终于崩溃哭喊道,“若是嫂嫂知道老胡殒命,叫我如何跟他们举家交代!叫我如何和我的母亲交代!我前天还和老胡约好的,说年底一定请了假回去……将军!我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在战场上他们就能枉顾旁人性命,在秦家军营中,却因俘虏二字留了下来!”

秦典墨沉默。

“早知将军如此,宁死在战场上的是我也便罢了!”少年双拳紧攥,不甘道,“将军不杀,我来杀!”

见少年当真满目含恨地甩袖而出,惊得那青年慌忙追了出去,口中连连道歉,高呼着少年的名字。阎晋和阎姝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外跑去,想帮着拦一拦人。

纵是他不听那青年的话,总不能将两位副将的视作无物。

这番话在常人眼中,只当他是小孩子闹闹脾气,虽面上不大好看,到底心里能有所体会。可此话放在秦典墨耳中,那少年叫嚷得越大声、哭得越撕心裂肺,便是一遍又一遍重申着他的罪孽,教他愈无地自容。

帐内只余珈兰和秦典墨两人。秦典墨难捱地蹙眉垂首,模样颓废,开口的头一句便是要寻借口将珈兰支开去。珈兰倚在柱旁,抬眸望了眼被风抚平了棱角的帐帷,抢先开了口。

“其实,你做得对。”

秦典墨一怔。

“但今日之事,事关秦家军军心,尚需好好安抚才是。”珈兰收了目光,回望向眼神空洞迷茫的少年,竟不知何时起,他满眼已尽是她的模样。

这双眉眼,像极了楚恒。透过其中,仿佛看见了谁的影子,远在千里之外,午夜梦回般朦胧可捕,好似触手可及。

可他的眼中,好似从未这般满是自己。

珈兰眼眸轻闪,扮作寻常模样,心绪五味杂陈,瞧着那一方沙盘上突兀的浅色发带。

“那是我让阎姝走的路线。”少女说着,行至沙盘旁,俯身以玉指绕了发带,将其从旗帜上一圈圈解下,“这里经由周遭的山林田地,最是安全,不易被梁军发现。越过这一处丘陵,便能抵达倒马关内的一处美人亭出口——而此处,恰是梁人下一步可能奇袭秦家军的地域。”

秦典墨顿了顿,还是起身行至沙盘旁,强行压下了心头的刺痛,望向她指出的山丘。他忽地想起一事,蓦然瞥了眼少女温婉娇娆的眉眼,手微微颤抖,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疼痛和惋惜,如同尖刀刺入心脏。

她擅琴艺音律,舞姿翩然卓越,书画双绝,剑术高深莫测。

可她的一双手,如无瑕美玉般光泽洁白,肌肤细腻如泉,冷冽又清透。能养出这般女子的楚恒,约莫也快及冠的年纪,却至今还未行嫁娶之礼,究竟是另有打算,还是……

心有云翳遮蔽,常使役役不宁,患得患失。

“我让阎姝兵分两路,而我与她同时前往中央这一处的出口,两面夹攻,捕获了头一批梁军,并以巨石封锁出处。她将人带回后,阎晋副将应已赶回,而我带去的人早已顺路将后半段位置清了个干净。他只消在最近这一处把守,此路从此通畅无阻,收归我用……”

秦典墨唇角微扬,慵懒的温和笑意轻风般抚平了他心底的杂念。缓慢走向她的步伐如细雨润物,温柔入骨。

“那孩子同老胡,是过命的交情。”

就像,你待楚恒一般。

亦如,我待你一般。

少女抬眸,一双如水眼瞳,似初绽春花。

“留下他们,自能换得梁人不少物什,或在日后往来间,作万箭之靶,溃散敌军军心。”珈兰答道。

她理智得不似初见杀戮的闺阁女子,反是言语间冷漠寻常,似是熟悉了这等杀伐之事。

“军中许些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秦典墨微微抬起左手,替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眉目间流露的细碎温暖更坚定了他的话语,“我若不顾着老胡身后事,他们又岂会愿意跟随于我?”

珈兰愣了愣,深以为然。

“我会让那孩子亲自动手。”秦典墨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是何等隐忍的象征,“斩,当是其中领袖。待我活捉了梁军首领,必当交予他们,凌迟血肉片片,以泄我军心头愤恨。”

他的大手缓缓抚着她的发,忽而用力将她揽入怀中,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意都倾注此刻。少年以单臂锢住了怀中女子,生怕她挣扎逃离,可意想之中的不安却并未到来。

珈兰安静得可怕。

少女手中还攥着那一抹浅色发带,玉手微紧,身畔男子胸膛中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世人奔波劳苦,辰光琐碎漫长。

“兰儿,只要你我相伴,我必为楚恒剖心坼肝,永不背弃。”

因为她说,她觉着当救上一回。

而不是楚恒说,必救上一回。

见珈兰没有挣脱,秦典墨的怀抱愈发用力了几分,像是要将她嵌入心口。珈兰望着沙盘的眼睫半低,不明喜忧,只深深品了一口秦典墨身上的草木清香,唇角轻颤,终归于平静。

这就是他要的。

他们是肖像的表兄弟,有一双相似的眼,身上的气息却大相径庭。

青苍点点,旧人如风,相思似水,情似雨余黏地絮。

细腻的发带如烟雾缓缓沉落,从少女白皙的指尖滑落而下,坠入无边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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