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替她换了药,擦洗了身子……”白露瞥了眼面色如常的小寒,又转向另一侧脸颊微红的大寒,笑意更甚,打趣道,“你们若是进去……怕正是时候呢。”
风吹过树叶,发出嘶嘶的声响,好似一曲悠扬的笛音。楚恒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瞥了眼紧闭的正门,眼下的青黑愈渐浓厚。
白露微蹙了眉,不由分说地把东西递给小寒,抓起楚恒的手腕探脉。他的体温一如既往的冰寒,只是比起珈兰重伤之前,反倒有了几分起色。除了身子虚了些,缺觉少眠的,一切仿佛都在往好处发展。
“不枉我为你开了那几帖药。”白露唇角微勾,撤了手,满意地侧身让出路来,“醒着呢,正打算喝了晚上的药就睡下,你进去瞧瞧就是。至于你们两个——”
美妇人目光流转,正在二人中挑挑拣拣的。小寒被院子里暖暖的风一扑,又嗅见白露身上带出的安神香味,下意识地抬手遮面,打了个哈欠。
白露目光一定,落在了小寒身上。
她裹了一件黑红相间的夜行衣,外罩一件长衫,恰好能遮住腰间泛着寒光的武器。外衫的衣摆处,用白线、橙线绣了些野菊,虽说素料一匹,倒也有几分俏皮韵味,与她的清冷外表不大相干。
“你,随我来。”白露下颚微抬,示意小寒跟上自己,转身进了小间儿。
小寒一愣,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下意识地向大寒使了个眼色求助。大寒垂首不言,她也只好抿了唇,认命般跟上了白姨的脚步。
红木青瓦,廊柱顶端是纵横勾勒的斜边花型,夕阳透过柱子的缝隙,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洒在泛着青光的砖石路上。一侧是紧闭的门窗,去年年节粘上的窗花都未来得及摘下,栩栩如生地跃然墙上,平添一分喜气。
木轮辘辘滚在石板路上,徐徐行进时,声儿也小了许多,不似西南的山路那般难走、历尽艰辛。
大寒推着楚恒往前走了一小段儿路,停驻在正屋门前。那看似羸弱的少年微抬了手,叫停了大寒的步子,缓缓扶着墙,挪动双腿——
“谁在外头?”
“我。”楚恒扶着墙,长发微乱,淡淡道出一个字来。
少年身材颀长,眉目如画,一袭鹤纹蓝衣,头戴玉冠,个头竟与大寒相差无几。腰间是一条浅色长带,正中镶了祥云玉雕,气度不凡,宛如亘古未变的青石般沉稳坚毅。
他抬手按着门,终还是将其打开,缓步入内。一阵秋风飘来,把谢了金桂的树叶扯了几片下来,铺在还未化尽的枯花之上。
屋内弥漫着独特的药香和安神香,闻之酸甜微苦,别有一番滋味。入门斜对侧的窗台旁,置了一架妆台,她便散了发,粉黛未施,坐在幽幽冷香之中。
镜中有个她,唇色尚白,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一缕发还卡在手中的木梳齿间。她的发长而浓密,如丝般垂落,漆黑如夜。
衬得少女的病容,愈发苍白憔悴。
“你的伤——”楚恒开口问道。
“皮肉伤,”少女垂首,捏紧了木梳,颤颤巍巍地一点点理顺自己的发,“不碍事的。”
一双秋水瞳眸,已是挂满了楚楚动人的泪光,眼中情愫若琥珀清透。珈兰只觉喉中哽咽,不由地想躲开他灼灼的目光,便只好垂低了脑袋,瞧着自己因簪过而微卷的发尾。
她一点点将它们梳顺、理通,手臂的伤口难免牵出些疼痛来。身后的如玉少年缓缓向她走近,仿佛这天地间的一方屋舍,他们都只剩下了彼此。
“前几日听大暑说你事务繁忙。今日来此,是——”珈兰问道,手上动作不停。
“等见过你,我便要去一趟梁军军营。”
“梁军?”珈兰微怔。
“是。”楚恒道,“既去了,小暑和大暑会留下,护佑你和白露周全。”
“这两颗药——”少年缓步上前,衣袍微动,他已不大用拐杖辅助,便可直立行走一阵了,“你代我收好。我已回过梁人的话,会亲自前往,他们不会再探。若我三日未归,你就将这两颗交给秦典墨,或是直接毁去,切莫留作旁用。”
“你——”少女哑了声,正要起身询问,不慎扯动了伤口,手臂上一长道红痕骤然渗出血来,染红了一片衣衫。
赤色渲染,也刺痛了他的眼。楚恒俯身,按住了女子肩头,将药瓶搁在她面前的妆台上,不让她多加动弹。
徐徐浓郁的墨竹清香,从他的衣袂袍袖间四散而出,拟作怀抱般霎时将她包裹。镜中的他面色温和,脸如雕刻般分明,有棱有角的俊美异常,比少时愈发添了沉稳淡漠。
未尽数束起的发从他的身侧滑落,与她披散的发交织重合,缕缕青丝,最是缠绵不过。
“小心些。”声在耳畔,细语呢喃。
“我既给了你,断没有往回收的道理。”珈兰望着镜中的清隽少年,眼眶泛红,丝毫不在意桌上那个小瓷瓶。
镜中的一对璧人,一个是发丝随意飘散,头束冠玉,皎如玉树临风前;一个是未绾发髻,衣衫宽松,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这一瞬,二人同时抬眸,撞见镜中望着对方的自己。
光影簌簌,如爱恋的情丝般,将相爱的两人网罗其中。
“梳子。”
珈兰没动。
楚恒轻叹一声,再度俯身从她手中取过那柄木梳,将她的长发尽数拢到脑后。
“我心下知晓,若无你从中协调,白露不会轻易将药交由我。”楚恒眼神一黯,一束束替她顺发,轻声道,“我数日不曾来见你,恐怕……你也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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